给S兄(第2/4页)

我有时想:一缕狗魂,设若一天忽离狗体而入人身,怎样呢?它一定会在刹那间扩展了的自由中惊喜欲狂,一时不知(或来不及知)人身也有限制,而误以为这就是无限,就是神了。(恕此话有点像骂人,实在我是选了一种最可爱的动物来作比喻的。)那么,人与超人——借用尼采一个说法——的关系,是否也就这样?(所以尼采的“超人”,使惯于作等级理解的人们倍受刺激,其实呢,他是强调着超越的永无止境。)

当然,你可以设想那短暂状态的无限延长。而我当然就不应该强词夺理,说那毕竟只是设想。因为设想也是真,也是存在之一种,正如梦和梦想是存在之一种,甚至是更为重要、更为辽阔的存在。(那正是“超人”的方向吧?)但超人之“超”,意味了距离,意味了两端。所以,我如果说“那毕竟是设想”,也只是指:无论“超”到什么程度,仍也不能到达无限,仍也离不开有限一端的牵制。

在我理解,你的意思之最简明的表达是:因那短暂的亲历,已足够证明那非凡状态的确有,足够证明无限的存在!既如此,无限可以在彼,为什么不可以在此?它(彼)可以就是无限,为什么我(此)不可以就是无限?我曾经不是它,为什么我不可能终于是它?(插一句:佛徒所谓的“往生”,大致就是这样的期求。)

而我的意思之最简明的表达是:我当然相信那短暂状态的确有,相信无限的存在。我的不同意见(或补充意见)是:无限的确在,不仅不能证明有限的消灭,而恰恰证明了有限的永恒。彼岸的确有,缘于此岸的眺望;无限的存在,系于有限的与之对立。反过来也一样。其实我对你那亲历毫不怀疑,我想说的只是一点:此岸与彼岸,是互相永恒地不可以脱离的!缺一,则必致有限与无限一同毁灭。

我记得那天的话题是从身魂分离开始的。在我想,你那非凡状态,正是身魂殊为明显的一次(一种)分离。曾有哲人说:超越生死,唯身魂分离之一径。——此事不细说,细说就没头儿了。

只说分离。又有哲人说:上帝的创造,即在分离——分离开天地,昼夜,万物。于是乎无中生有!无中生有,实为无奈之词,姑且之说。因为即便高瞻远瞩如老子者,也还是立于有限之维,也难寻遍存在之无限的维度,也只好称那猜想中的无边无际为“混沌”,为“道”。而这“道”字,正是指“无极即太极”吧,正是指永恒的行走与眺望吧?我看这不是某人或某维的局限,这是存在的本质,失此而为不在。存在既始于分离,就意味着对立,唯对立中才有距离——空间,时间,乃至思维之漫漫——才是存在。对立消失,一切归零,即成不在。而虚无不言,虚无一言便又是对立的呈现——即“存在”对着“虚无”的言说(眺望、感受、描画)。

我的意思还是:那老子不可言传之物(之在,之态),谁也不可能就是它,谁也不可能脱离有限而成为无限,谁也只能是以有限的位置做无限的行走与眺望。虽然超越常人之维的所在多有(别有洞天)、异乎常人的自由多有(妙不可言),但每一种可能都是一种限制——此即维也,所以无论何维都不可能就是无限。因为一极既失,必致全面回零——虽然这其实办不到。

(多说一句:神在,一种是由亲眼目睹或“调查属实”来证明,故其强调神迹;另一种,是以有限证明无限,以人的残缺证明神的圆满,证明神在。而神在的圆满,是有限如人者永难抵达的,这就有了一个好处:造人为神的事便难于得逞。)

我有时想,宇宙的多维,多就多在观察角度很可能无限。一观,即一维。常人观至三四维,高人则可能看到了五六维的情景。但无论多少维,脱离观察,就谈不上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