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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龛的正中央挂着一幅挂轴,上面的字个个都有我脸蛋子那么大,总共二十八个。写得那叫一个难看,简直是令人作呕。于是我问汉学老师,干吗要将如此难看的字堂而皇之地挂起来。老先生说,这可是有名的书法家海屋[5]的字呀。管他海屋河屋的,反正写得难看,我至今仍觉得那些字奇丑无比。

不一会儿,书记官川村邀请大家入席。于是我找了个有柱子能倚靠的地方坐了下来。

一身和式礼服的山狸在海屋手书的挂轴前落座后,同样身穿和式礼服的红衬衫在他左侧坐下。而右侧坐的是今天的主宾,老秧瓜君——也是一身和式礼服。

我今天穿的是西服,要正经八百地跪坐起来就太憋屈了,所以稍微跪坐了下就改成了盘腿坐。我身旁是体操老师,他虽然穿着黑色西装裤,却毕恭毕敬地跪坐着。不愧是体操老师呀,这跪功早就修炼到家了。

过不多时,食案端了上来。小酒壶也排开了。干事站起身,宣布宴会开始,并说了几句开场白。紧接着,山狸和红衬衫起身发言,说的都是送别的话。这三人像是事先串通好了似的,异口同声地吹捧老秧瓜君是一位良师益友,对于他的离去感到万分遗憾,并表示这不仅仅对于学校,即便对于他们个人而言也是可惜的。然而,此次工作调动,完全是基于老秧瓜君自身的原因和要求,故而无法挽留云云。

想不到他们竟在欢送会上如此鬼话连篇,说得像模像样,一点也不觉得害臊。尤其是红衬衫,三人之中数他吹捧老秧瓜君最肉麻。他甚至说,失去一位如此良友,实为自己一生中最大的不幸!还不仅仅是言辞肉麻,他那说话的腔调更是造诣非凡。原本就嗲声嗲气的娘娘腔,这会儿更显得委婉动人。倘若是第一次听他说话,恐怕不论是谁都会上当受骗。或许那麦当娜就是被他的这一手勾搭上的吧。就在红衬衫滔滔不绝的当口儿,坐在我对面的豪猪目光如电地朝我忽闪了两下,我呢,作为“回电”,用手指扒了一下下眼皮[6]。

红衬衫讲完后刚刚落座,豪猪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我心里一高兴,情不自禁鼓起了掌来。谁知这一举动立刻招来了以山狸为首的一众人等的“注目礼”,令我十分狼狈。我赶紧倾听豪猪要说些什么。豪猪说:

“刚才,以校长为首的发言者全都对古贺君的调任表示了遗憾,其中又以教头的言语最为诚挚动人。然而,我的意见正好与之相反。我希望古贺君早日离开此地。诚然,延冈地处偏远,就物质条件而言,或许不如此地便利。但是,我听说那儿民风淳朴,无论是学生还是教职员工都尚有古人之质朴遗风。那种口蜜腹剑、当面说好话背后下刀子的时髦坏蛋,我相信是一个都没有的。像古贺君这样温良笃厚的谦谦君子到了那儿,想必定会受到当地人士的普遍欢迎。因此,我辈确实应该为古贺君的此次调任好好地庆祝一番。最后,我希望古贺君赴任延冈之后,能在当地择一君子好逑之淑女而得配良缘,早日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好让那种水性杨花、无情无义之骚货羞愧而死。”

说完他大声地咳嗽两声,坐了下来。我听得畅快,又想大声鼓掌,担忧再次招致大伙的“注目礼”,只好作罢。

豪猪坐下后,这次轮到老秧瓜先生站起身来了。他离开自己的座位,特意走到整个筵席的下首处,毕恭毕敬地给大家深施一礼,然后言辞谦卑地作了答谢:

“此次基于鄙人自身的原因而调任九州,却承蒙各位为鄙人举办了如此盛大的欢送宴会,实在令鄙人诚惶诚恐,感激不已。尤其是方才聆听了校长、教头以及诸位同仁的临别赠言,令鄙人备感荣幸,定将永志不忘。尽管此次鄙人身赴偏远之地,然还望诸位万勿见弃,一如既往地予以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