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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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禁闭室路吟可算太熟悉了,就是在这儿,他上一次差点给折腾死。这回一走近这里,门口的狼狗就一声连一声狂吠着往前扑。看守禁闭室的那个人用枪托轻轻捣一下地,狼狗就不叫了。到了门口他不敢往前,因为狼狗的锁链是松开的。可是扭他的人用力往前推,戳他的后脑,他只得小心地往前。奇怪的是那只狗厌恶地哼一声,并没有挪窝……“哐当”一声,门锁上了。

大约停了一刻多钟,门重新被打开,几个穿黄衣服和运动衫的人进来了。可能是运动衫汗淋淋地裹在身上的缘故,他们的脾气格外暴躁,只一下就把路吟从地上踢起来,说:“站直!”然后就动手去掏他衣兜里的煎鱼。煎鱼掏出来,经过点数,旁边一个人在小本子上记了。让路吟不能容忍的是,所有的煎鱼都随手扔给了那条狼狗。它毫不客气地几口就吃掉了。

几个人坐到小桌旁审他了,一个人用圆珠笔敲敲桌面:

“今年多大年纪了?”

路吟给搞糊涂了。多大年纪?四十三?四十二?他讲不清。这会儿真的把自己的年纪给忘了。他吞吞吐吐,一个人就用食指狠戳了一下他的脑瓜,皮肤立刻被捅破了。

“你在几班?”

这个他记得很清,立刻答:“三班。”

“来,你背一段儿。”

他知道这是让他背一段宝书,他就背了一段“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来,唱一遍。”

路吟怎么也唱不出。有人过来踢他的脚,一下一下都踢在踝骨上。他想反正踝骨早就被踢坏了,踢吧。后来他不知怎么就唱了起来,嗓音艰涩,到底唱了些什么自己都难以分辨。他只觉得难听。忍着唱完第一段,停住了。旁边的人又拍打他的腮部:

“唱下去!唱下去!”

他知道非唱到底不可了。可他刚刚唱到第三段,桌旁的人就喊:

“停!你的胆子不小啊,看来到底还是跳出来了!”

路吟说:“我不是……”

旁边的人立刻又踢了一下他的踝骨。一阵钻心的疼痛。

“跳出来就好,这说明你急不可耐。”

“我是……”

旁边的人又踢了一下他的踝骨。他想踝骨大概已经给踢得露出来了。太疼了。他忍不住,脖子一扭朝旁边喊道:“疼死我了!我不是为自己……老师病得眼看要死了……”

那人拍着桌子:“什么态度?什么态度?赶紧制止赶紧……”

两边的人呼啦一下拥上,伸出拳头击他的下巴、胸膛,踢他的屁股、腿。他仆倒在地上,他们又把他揪起来,胡乱打嘴巴,命令他站好。

他站好了。

桌子旁的人说:“你还不服?那好,你会服的。这是我们这儿一年来第一次发生的恶性事件。你的胆子真不小。好吧,你在这儿听候处理,别想再滑过去了。”

他们扔下几张纸、一支笔,让他先交待问题……“哐”一声门锁了。

时间还不到中午。

午饭时分,小窗子里送来了热气腾腾的稀粥、香椿炒蛋、几块十分蓬松的馒头。他不顾一切地把它们吞了下去。稀粥的味道比在食堂喝到的强上百倍。以前在禁闭室里也能喝到这样的稀粥,这是蹲禁闭的幸运。他太饿了,饿得狼吞虎咽把食物送到肚里,舒服而又疲惫。踝骨钻心疼痛,这使他想起检查一下伤口。低不下头,下巴肿得厉害,伸手摸了摸,还好,牙齿没掉。他最担心的就是像老师一样,留下一口残牙。费力看了踝骨,白白的骨头并没有从皮肤下边露出,那儿只是给踢破了,踢得稀烂。没流血的地方也肿得发紫。他在铺子上躺下来。

禁闭室蒙了厚厚的窗帘,使屋子越发阴暗潮湿。他把窗帘都打开,让阳光照射到铺子上。极力想把曲忘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歇息一会儿。狗在外边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像奇怪的叹息。他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当门被哗啦啦打开的时候,他还在睡着。有一只手过来推拥,他仍然没有醒。这只手抚摸他的头发、脸,还在他的眼睫毛那儿碰了几下。这一下他醒来了。是个女人,红双子。他一下看到了她那双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