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第2/4页)

“清显确实在朝着悲剧径直走去。那是美丽的,犹如瞬间掠过窗前的鸟影,然而,眼看朋友为这种美丽牺牲整个人生,自己能置之不理吗?

“是的,从今后自己将倾力献出一个凡夫俗子的友情,不管遭到他怎样的嫌弃,都要给他危险的热情浇上一瓢冷水,极尽全力阻止他突入命运的渊薮。”

——主意已定,本多的头脑猝然燥热起来,他再也无心等待旁听同自己毫无干系的审判了。他恨不得立即跑到清显那里,千方百计劝他回心转意。可是这种愿望又不能马上实现,因而又增添一层新的不安,使他心急如焚。

定睛一看,旁听席上已经坐满了人,他这才知道学仆为何及早占好了位子。有的看起来像研读法律的学生,也有许多普通的中年男女。佩戴袖章的报社记者们也纷纷忙碌起来。这些人怀着好奇心赶来,同时又装得一本正经,有的留着胡子,装腔作势地摇着扇子,伸出长着长长指甲的小指挖耳朵,掏出硫磺般的耳屎,消磨着时间。本多眼里瞅着这帮子听众,发觉这些一心只想着“我们决不会犯罪”的人们是多么丑恶。自己千万别像他们一样,哪怕一丝一毫都要极力避免。洒满雨水的窗户透射着灰白的光线,平板似的映在旁听席每个人的面孔上,只有法警黑色帽檐上的闪光显得格外耀眼。

人们喧闹起来,原来是被告到场了。被告身穿蓝色囚衣,跟着法警走向被告席,旁听的人争着看那人长什么模样儿。本多透过人群的缝隙,隐约看到一个小小的白胖的面颊和深陷的酒窝。不久,他又发现被告似乎是个女囚,梳着高高的发髻,浑圆的肩膀团缩在一起,没有任何紧张感。

律师出庭了,只等着审判官和检察官到来了。

“就是她,少爷,没想到这个女子会杀人,都说人不可貌相,果不其然。”

学仆在本多耳边嘀咕着。

——审判正式开庭,先由审判长向被告问清姓名、住所、年龄、籍贯等。场内鸦雀无声,似乎只能听到书记员沙沙沙纸上走笔的声音。

“东京市日本桥区浜町二丁目五番地,平民增田登美。”

被告起立,流利地回答,但声音很低,听不清楚。旁听的人一律向前探着身子,用手兜着耳朵,唯恐漏掉每一句关键的提问。被告有问必答,但是问到年龄时,不知道有意无意,稍微迟疑了一下,在辩护律师的催促下,才醒悟过来:

“三十一岁。”

她朗声答道。此时,她蓦地回头望了望律师,脸上飘着散乱的鬓发,一双眼睛清炯有神。

站在那里的身个儿小巧的女人,在众人眼里犹如一只半透明的蚕,即将吐出意想不到的复杂的罪恶的细丝。她那轻微摆动着的身子,使人联想到囚衣腋下润湿的汗珠儿,因不安的心跳而一时晃动乳头的乳房,以及对任何事情都麻木不觉、稍显冷艳而丰实的肥臀。她的肉体由此放散出无数罪恶的细丝,最后被罪恶的茧子紧紧封裹。肉体和罪恶竟然有着如此完美的照应……这正是世上的人们所寻求的,一旦沉迷于这种热烈的梦魇,平时人们所激发起来的一切爱情和欲望,都将化作罪恶的成因与结果。不论是瘦削的女子还是丰腴的女子,她们的身姿就是罪恶的形态,包括她的乳房表面渗出的想象的汗水……眼下,她的肉体已经成为无害的想象力的媒介,旁听的人们逐一认可了她肉体的罪恶,从而沉浸于喜悦之中。

年轻的本多自然也觉察到旁听者们的这种想象,但洁身自好的他拒绝自己的想象同他们混为一体,只是专心倾听被告对审判官讯问的陈述,逐渐向案件的核心迈进。

女子的陈述过于冗长,说话颠三倒四,但事情很清楚,这桩人命案皆因一连串主动而热情的行动,最后走火入魔导致成为一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