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9页)

婚礼那天过后,她已经近八年没和母亲说话,在此期间,她母亲也没给她写过一封信。内斯出生、莉迪亚出生,玛丽琳都没有通知母亲,连孩子的照片都没给她寄过。有什么好说的?她和詹姆斯从未讨论过她母亲在婚礼那天对这场婚姻的评价:这样不对。她根本不想再去回忆。所以,当詹姆斯晚上回到家时,玛丽琳只是简短地说了句:“我母亲死了。”然后她走到炉子那里,又补充道,“草坪需要修了。”他立刻明白,他们不会再讨论这件事。晚饭时,玛丽琳告诉孩子们外婆去世了,莉迪亚翘起脑袋问:“你难过吗?”

玛丽琳看了丈夫一眼。“是的,”她说,“难过。”

她母亲的后事需要处理:签署文件、安排葬礼。所以,玛丽琳离开詹姆斯和孩子们,开车去了弗吉尼亚——她早已不把弗吉尼亚当作自己的家——整理母亲的遗物。出了俄亥俄,进入西弗吉尼亚,大小河流闪过车窗,女儿的问题一直在她脑中回响。她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

她难过吗?更多的是惊讶,惊讶于自己竟然还是如此熟悉母亲的房子。即使过了八年,她仍然记得怎么晃动钥匙——先向下,再向左——才能打开门锁;仍然记得纱门会自动缓缓关闭,发出嘶嘶的声音。前厅的炉火燃尽了,起居室的厚窗帘拉上了,但她能够凭直觉在黑暗中前进。她在扶手椅、搁脚凳、桌子和沙发之间灵活地穿行,一下子就准确地摸到电灯的棱纹开关。这里本可以成为她的家的。

灯光亮起,她看到自己小时候那些熟悉的破旧家具,褪色的淡紫墙纸,上面有丝绸一样的纹理。瓷器柜里装满了她母亲的玩具娃娃,它们的眼睛一眨不眨,依然让她觉得脖子后面发凉。这些东西都需要她清走。她难过吗?不,赶了一天的路,她只觉得累。“很多人都觉得难以胜任这项工作。”第二天早晨,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告诉她。他给了她一个公司的电话号码,他们专门帮客户打理需要卖掉的房子。食尸鬼,玛丽琳想。真是个贴心的服务,清理死者的房子,把他们的一生扔进垃圾桶,再把垃圾桶拖到马路边上。

“谢谢,”她抬起下巴,“我还是自己处理好了。”

但是,当她试图整理母亲的遗物时,却找不出自己想要留下的东西。她母亲的金戒指,她的十二件瓷器套装,玛丽琳的父亲送她母亲的珍珠手镯:这是她父母的失败婚姻的纪念物。她严肃庄重的毛衣和铅笔裙、手套和装在帽盒里的帽子。它们本来是和一套束腰的衣服搭配的,玛丽琳有些不忍心扔掉。她的母亲很喜欢那套瓷器娃娃,它们一律面无表情,头上的假发是马毛做的。一群冷眼旁观的小陌生人。玛丽琳打开相册,想找一张自己和母亲的合影,却发现没有。只有玛丽琳上幼儿园时梳着马尾辫的照片;玛丽琳参加学校派对,头上戴着纸王冠;高中的玛丽琳站在圣诞树前,这张是用珍贵的柯达彩色胶片拍的。她翻了三本相册,连她母亲的一张单人照都找不到,她母亲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她难过吗?她的母亲根本无处可寻,她又怎么会难过?

随后,她在厨房里发现了母亲的《贝蒂·克罗克烹饪书》,开裂的书脊曾经修补过两次,用思高胶带粘着。在“饼干”部分的第一页,引言旁边的空白处有一条线,玛丽琳上大学的时候,会用这种线标出书上的重点。这段话并非制作饼干的说明。饼干罐里一定要有饼干!这段写着,难道除此之外,还有更能表现家庭友好气氛的东西吗?就是这些话。她母亲觉得,需要把它们当作重点划出来。玛丽琳瞥了一眼柜台上奶牛形状的饼干罐,想看看它是不是空的,结果越是打量,越不确定自己曾经见过这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