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旅行

他们去康沃尔和爱德华·哈维洛克一家人一起过复活节。

对密涅瓦夫人不是很了解的人,甚至一些了解她的人都很难相信在距离他们要拜访的陌生乡间别墅只有几英里时她所感受的沉重的苦闷。若是他们自己驾车,她还可以对克莱姆半开玩笑地就此做一些评论来帮自己摆脱这种情绪,但如果就像这次一样,他们坐火车去,有人在车站接,她就只能看着司机的后颈无言地沮丧,或者顶多模糊地提及她的心境。

汽车速度超快地带着他们前往盆扎容,“现在的这些双轮车开得真是快啊,”她痛苦地向克莱姆低声抱怨。

“看!”克莱姆说,“那儿有更多矗立的石头。这个地方一定有很多德鲁教信徒。”他并非无动于衷,只是他想现在是时候让她去克服这个困扰了,他的想法很对。况且他知道她的惊慌会在她踏入别墅的那一刻消失,并且一般会尽兴而归。这些密涅瓦夫人心里都明白,但是这些认知从不能让她平息自己难受的情绪。

不是害羞:害羞不是她会有的情绪。她自来熟,并且最享受第一次试探性地调广播波段的过程,运气不好,调到的可能是一个关于会计的谈话节目,但更多时候,会调出一阵音乐。不,这不是害羞,它更像是一种幽闭恐惧——是一种对于放弃自己的日常生活而不得不接受别人生活规律的恐惧。每当女主人做出暗示,她都必须准备好把自己的一天调整到别人的步调上:出去、进来、睡觉、坐着、走着、闲逛(哦!最糟糕的,闲逛)。当然总有可能,或许哈维洛克家的步调和她自己一致:比如他们可能也讨厌用餐时间过长,会走得过快或过慢,喜欢辩论、笑话和沉默但是讨厌找话题,并且意识到如果一天中没有一两段独处时间就像是不加冰的鸡尾酒。

当然总有可能:但是在这种时刻,那种可能性显得非常渺茫。他们现在已经来到海岸公路,康沃尔像往常一样风景如画。岩质的海岬、沙质的海湾,渔村点点嵌落在崖壁上像是一瀑松叶菊。这里的季节更早一步:圆形的橡树林很柔软,披着比金色更深一些的外衣。果树下的草地上散落着花瓣,乡间花园像是一块块华丽多彩的刺绣,灼灼生辉。真是尽情挥洒的可爱春天,完美得甚至令人有些害怕,就好像这注定是一场最后的谢幕表演。“绝不会再出现了……”她提示克莱姆,怀疑他是否有可能也被这风景触动了。

“可是每个春天我都这样觉得,”克莱姆出乎意料地说。我已经和他一起经历了十七个春天了,密涅瓦夫人想,但以前却从不知道这点。不过实际上这很正常,她很久以前就已经发现:对她而言,语言阐释感情,而对克莱姆而言,语言遮掩感情。这或许正好。因为如果两人同样直率,他们或许会陷入太了解彼此的危险中。一定程度的不解(是不解,而非误解)是一个人在一段全然亲密的婚姻中唯一可能提供给对方的避难所。

她把每段关系看作一堆交叉的圆。乍一看,似乎相交的部分越多,关系越好,但事实并非如此。超过一个临界值,收益递减规律就会出现,并且两边都没有足够的私人资源去丰富共享的生活。或许当外侧的两个“新月”合起来正好和中间“叶子”部分一样时,就能达到完美了。理论上肯定有能够达成完美的巧妙的数学公式,但生活中,没有。她偷偷地对着车窗哈了口气,用手指画出两个圈,但是他们几乎完全不相交——仅仅是月光般的迷恋,很快就会消失——于是她又加上了耳朵和胡须把它们变成了连体猫。(但是她怀疑这真的算是连体猫吗?)这时,她碰到了后视镜里司机的眼神,于是慌张地把它们全擦了,装作正凝视窗外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