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初日

这是一个雅致如伟吉伍德陶器[7]的日子,天空一碧如洗,映衬得朵朵白云越发鲜明而又清丽动人。密涅瓦夫人认为,与气候规律的国家相比,英国最棒的一点就是一年中不只有一次机会说“春天来了”。圣诞节以来她已经说了两次——一次是在一月,他们驾车穿过湿地去海边,天气温暖,躺在沙滩上,无需外套;另一次在二月,她带着孩子们在肯辛顿花园午间野餐。前夜大风过后,小草的嫩芽已经冒了出来,星星点点,而直到第二天下午,一直在下雪:虽然雪一直下,但那天却的的确确是属于春天——它是春天无意间扔落的一枚预付的散币。

但是这一次,她想(尽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每次都会这么说)春天真的来了。下楼时,在客厅,她驻足看了一下之前在筑堤上工人伐木时捡的几根悬铃树枝。她每年都会这么做,但当它们真的发芽时,她总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月前她从乡下带回来的还是光亮的棕黄色嫩枝,而如今它们已经变成看起来了无生气的煤灰色,在这样的枝条上竟然悄悄长出了精致玲珑的翠绿色小球和天鹅绒般奶绿色的树叶,这似乎根本不可能。她弯下腰,凑近了看其中一片刚长出的叶子(柔软、半伸半蜷,就像是个小小的尖利小爪),结果鼻子上蹭了一团黄色的花粉,打着喷嚏下了楼。

户外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行走中空气轻抚过她的脸,不冷不热。在去往西敏斯特的路上(她要和克莱姆在他的办公室附近一起用午餐),她思考着为什么她会如此迷恋这个特别的温度。她也喜欢极冷或极热,但那是种紧张的、交战般的享受。皮肤充当了并不规则的前线,承受着它们用虚弱的棱角和脆弱的先锋部队发起的进攻,此时她会强烈地意识到宇宙中自我的边界,此时她会思考“我”在哪里结束,外面的世界从何处开始。这种感觉很刺激,却也造成分裂、导致孤独。但在就像今天一样的特定日子里,这个界限坍塌了。她感到自己似乎可以和外界相互融合与渗透;仿佛她并不只是存在于自己的躯体中,还是这路上其他所有人的一部分;就此而论,她也是在伊顿广场树上歌唱的画眉鸟的一部分,是在格罗夫纳宫努力拉车运货的杂色马的一部分,是在白金汉宫道上迈着优雅步子的猫的一部分。这是种真正意义上的宁静,不仅仅是感受不到分裂,而是对统一的主动感知,对自己是被淹没的大陆上其中一座山峰岛的觉悟。

就在皇家马厩的入口那儿,她意识到自己正走在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儿后面,并且正渐渐超过他。小男孩儿看起来和托比差不多大小,不过年龄可能要大一些。他的短裤即使已经拽到腋下对他来说仍然太大了,在屁股上还嵌着一大块补丁;灰色的毛衫又脏又薄还已经磨损;两条纺锤样的腿十分纤细,鼠色的头发被剪成了寸头。并不是一个吸引人的小鬼头,但是他的“装备”却抓住了她的眼睛。用两块断木板条做的剑用一根绳子挂在了腰间;插着一根鸽子毛的棕色纸袋是他的头盔,上面倒印着几个字“布鲁克斯商店”;左手上挂着的是自制的纸板盾牌。他的步子活泼又坚定,就好像他正动身前往参加某个秘密战役并且对取得胜利信心满满。(密涅瓦夫人知道,对于需要龙的人来说圣詹姆斯公园是有龙的,因为童年时她自己就住在附近。)

走到宫殿前门时,她已经和他差不多并排了:她能看到盾牌用红色粉笔粗糙地涂了色,用一根靴带系在了手臂上。她即将超过他的时候,他看到了对面人行道上和他装备相似的另一个小鬼头。很显然接下来会是一次联合远征。他尖叫着打了招呼,走下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