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双圣诞袜

无论之前如何抱怨,也无论多讨厌做安排、包包裹、提前订几天的餐点——真到了那一天,圣诞节总是很有趣。

每年这天都以同样的套路开始:她卧室的门把手被大声地转动,保准把她吵醒,但又确保声音不会太大,以免被当做是故意而为;门口黑黑的,托比站在那儿,露出模糊的轮廓,像一只飞蛾。他一只手抓着高档圣诞袜另一只手提着睡衣裤。(他坚持穿睡衣裤,但他个头还太小撑不起来。)

“托比!这才刚过六点。我说过七点才能来。”

“但是,妈妈,我看不清时间。”他赤着脚,打着颤,眼睛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过来,暖一下,你这个小淘气包。”他马上就爬上了床,把袜子和其他东西都带了上去。一只发条狗的尾巴擦到了她的肩膀。几分钟后门口出现了另一个小脑袋,比刚才位置高了些。

“朱迪,亲爱的,真的太早了。”

“我知道,但是我听到托比进来了,所以我知道你一定醒了。”

“好吧,你也可以到床上来,但是要轻一点,爸爸还在睡觉。”

然后第三个小脑袋出现了,比刚才的还要高一些。维恩的声音比在朗立夫时还要深沉些。

“我说,其他两个在这儿吗?我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他蜷在父亲的床脚。这时,克莱姆也醒了。这个显而易见的老计谋又一次取得了完美成功:只好开灯、关窗,承认虽然他们行为狡诈但圣诞节正式拉开大幕。

三只右手——维恩的强壮宽厚,朱迪的细而灵活,托比的还像一只海星——在三只已经变形的袜子里扎进掏出,直到只剩下脚趾那里的圣柑橘。(在孩子们全年都能吃到丰富水果的今天,这项传统竟还一直延续,真是不可思议。)他们拿礼物的方式和他们的手一样各不相同。维恩仔细审视他拿出的每件物品,偶尔发出赞许的咕哝,把它所有的可能性探索尽后,再拿另一件。朱迪则一直在说话,把她所有的宝贝都拿出来,堆在一起,快速地扫一眼,直奔向她最喜欢的那个——一个放在柳条编制的摇篮中的黑色小娃娃。托比也把他所有的礼物都拿出来,但他把它们整齐地排列在羽绒被上,沉默地盯着他们看很长时间。接着他挑出一个——装着彩色松鼠的大玻璃球——放在一边。然后,他开始开心地玩其他玩具,但是眼睛会不时飘向玻璃球,好像在确认它还在等他。

密涅瓦夫人看着他,既开心又担忧。这是她自己最喜欢的对待生活的方式;但问题是有时候玻璃球会滚走。朱迪的方式更保险些。总的来说,维恩的方式是三个里面最聪明的。

相比楼下红白色防尘罩盖着的真正礼物,这些圣诞袜里的小玩具当然只不过是开胃菜。但或许是因为它们被打开时的氛围——冷冽的气温、黑乎乎的窗、不寻常的时间;或许是因为微小的强大魅力——它们是玩具中的玩具,小巧之上的小巧;或许是因为被限制在一种严格形式中的感觉——它给圣诞袜的装满者和掏空者带来了同等的快乐,如同十四行诗的作者和读者所体会到的那样;又或许是因为那古老传说的魅力依旧,即使它对于这个房间里除了托比之外的其他所有人来说都早已陈腐无用。

快乐同样在交汇:她和维恩看着弟弟妹妹的会心微笑(她突然记起了作为最年长的孩子,这样的目光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尊严感),她和克莱姆成人之间的会心微笑,她和朱迪女人之间的会心微笑,她和托比同样也会心一笑,因为他们都是把玻璃球留到最后的那种人,这些包含深情地理解交织成一张看不见网,装饰了整个房间。

密涅瓦夫人想,这一刻,作为父母,长久以来的付出一下子全都得到了回报:晨吐还有那惊人的疼痛;走廊里送牛奶的手推车还有厨师眼中闪烁的冷冷的执拗的光;在最好的家庭里待过的假日护士;痛苦的小白鼠,蜷缩着的毛毛虫;门把手上的橡皮泥,浴室里洗脸的毛巾,从扶手椅的裂缝中掉下去时无以名状的恐惧;那些警报和紧急事件,被吞下去的扣子,莫名其妙的耳痛,旅行前夜突发的倒霉的皮疹;学校和牙医寄来的账单;缩短的步子,缓和的步速,妥协的情感,破裂的团结,还有不断发誓要杜绝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