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前夜

每年无一例外,密涅瓦夫人都会收到一份用倾斜的维多利亚式字迹写在异常厚实的白纸上的邀请信。信的右上角,用粗黑的哥特式手写体压印着地址“克兰普顿,彻威尔巷”。信的左边是三幅形式化的小图案——一根电线杆,一部竖着的电话,一辆斯蒂芬孙时期的火车机车,后面分别附有文字,“大叶廷福德”,“博恩特斯雷3号”和“司雷普枢纽”。信的开始是一成不变的套话。

亲爱的密涅瓦夫人,

11月19日礼拜五至22日礼拜一那几天,如果您和您的丈夫愿意与我们共度的话,雪维和我将十分欣喜。

(她宁愿走上断头台也不愿意用“周末”这个词)

密涅瓦把信扔给克莱姆。现在那附近一定有一座空港,他说。在其他图片下面勾勒着一架小型战前双翼飞机的图案,飞机单引擎、短翼,后面的文字写着“巴姆莱顿市场”。他们没必要讨论是否应邀。他们总是赴约。那里有精彩的狩猎和美味无比的食物;他们可以减慢自己的生活步调,短暂地回归老传统,消磨三天时光,这可以让人心灵平静。

“你的意见是……?”他们到达当天的晚餐上,克内尔上校向密涅瓦夫人询问道。

那位穿着违和的绿色衣服的女士在吃馅饼时被问到明天出门是否会带枪,她听罢就闭上了双眼极其纤弱地颤栗,自此之后她就在害怕这个问题了,因为那位女士的行为会把周围每个人都拉进一场在这样的社交中注定沉闷而无用的讨论中。沉闷是因为双方都没有新鲜内容只有陈词滥调。无用是因为从一开始双方都显而易见不打算做一丝让步。另外,在狩猎宴会上,这是怎样一个话题啊!在市长宴会上提起这个话题并发表一篇关于素食主义的长篇大论,或许还比它更有意义又合时宜呢。如果你的感受也那样强烈,那么唯一要做的就是“得流感”,躲得远远的。

如果一个如此陈腐的话题可以被称之为流行的话,那它确实很流行,全程伴随了鹌鹑肉、冰布丁和蘑菇烤面包。那些老生常谈一直在密涅瓦夫人耳边嗡嗡作响。“毕竟,那些鸟有一个公平的逃跑机会……”“动物或许没有灵魂,但仍……”“现在打猎……”“哦,斗牛,那又是另一码事……”意大利语族裔特有的夸张语调下,漏掉的尾音掉下来有狂欢时抛撒的彩纸屑那么厚了。这股讨论的浪潮几乎可以肯定迟早要席卷到坐在桌尾的她,不过,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参加。她之前已经参加过太多次了,即使在可以对这个话题畅所欲言的圈子里,它也太过陈腐让人无法忍受了。她知道自己的态度不合道德规范,但却诚实坦率。她并非是个挑剔之人,只是偶尔才会如此。她欣赏一切技巧展示;她欣赏光秃的树木,、霜的草地、严冬呼出的哈气、枯叶散发的气息,还有冬天里繁复缠绕的灌木栅篱;更重要的,她喜欢丛林的环境,喜欢“扮演印第安人”的感觉,这是从游戏运动中无法得到的感受,而打猎、射击和钓鱼的批评者们将其混淆为杀戮欲。尽管她承认所有的打猎都很残忍,而残忍都不对,但就她看来,若不能取缔战争而只取缔狩猎就像只弹去垃圾箱顶的一点泥。

两边的谈话都暂且未流向她,留她在一座平静而沉默的幸福小岛上。她可以自在地研究菠萝的纹理美(宴会已经进行到甜点环节),推测第二侍从的私生活(他有一张专注而神秘的面孔,可能会阅读哲学),思考一堆上层英语嘶声力竭是多么的不悦耳。

但是,雪维夫人是个注意观察、头脑机敏的老派女主人。她把晚宴看成方阵舞曲一般,不赞成有“孤岛”的存在。她巧妙地把话锋一转就把话题之外的客人又拉了进来。“那么,”克内尔上校转向密涅瓦夫人问道:“你对这些血腥运动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