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6页)

我换装很快,还剩下几分钟可以向观众席里张望一番。我跟着时断时续的鼓声来到舞台侧面,那里有两间乐队室,其中一间后面有条狭窄幽暗的过道。其他几个艺伎和学徒已经凑在滑动门上的雕花缝隙往外瞟了。我也过去看,发现会长和延坐在一起,我觉得会长像是把好位子让给了延。延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台,可我惊讶地发现会长似乎要睡着了。从音乐里我知道豆叶的舞蹈开始了,我就到过道尽头去,那里透过滑动门可以看到舞台。

我只看了豆叶几分钟,她的舞蹈留给我永不磨灭的印象。井上派的绝大多数舞蹈都是表演某个故事,这一支“朝臣返妻”是从一首中国诗改编的,说的是一位朝臣与宫廷中的女子有一段长久的恋情。一天夜晚朝臣的妻子躲藏在皇宫的外面,想知道丈夫是在什么地方消磨时光的。终于,次日清晨,她在灌木丛中看到丈夫和情妇辞别,可是她因受寒而病倒,不久就去世了。

在我们的春季舞蹈中,故事把中国换成了日本,但情节不变。豆叶演的是那个因风寒和心碎而死的妻子,艺伎金子饰演她的朝臣丈夫。我从朝臣辞别情妇开始看。舞台背景美不胜收,清晨光线柔和,三味线在幕后的徐徐演奏就像心跳声。朝臣对情妇跳起一支美妙的舞蹈,表达对她一夜之情的感激,接着来到旭日光辉下,为她采撷温暖。此时豆叶避开丈夫和情妇的视线,在舞台一侧跳起她的伤心之舞。不知是因为豆叶舞姿优美还是故事动人,总之我看着她,心里感到悲伤,觉得我自己就是这场可怕的背叛下的牺牲品。舞蹈末尾,阳光充溢了舞台,豆叶穿过一片树林,跳起她的死亡之舞。我不知道后来怎么样,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而且无论如何我也该回后台去准备自己的登场了。

我等在舞台侧面的时候,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整个建筑物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这当然是因为悲伤对我来说总是重得出奇。优秀的舞者经常会穿小一码的白色足袋,这样可以用足底感受到舞台上的木板接缝。但我站在那里试图鼓起勇气去跳舞的时候,觉得那么重的分量压在我身上,我不仅能感觉到舞台的缝隙,甚至还能感觉到袜子的纤维。终于我听到鼓声和三味线的奏乐,其他舞者迅速上场,经过我身边时衣服簌簌直响。我后来几乎什么也不记得了,但我能肯定我双臂举起,手握合拢的折扇,膝盖微曲,因为这是我登场的姿势。后来我也没有听到提词,我唯一记得清楚的是我惊讶地看到自己的胳膊舞动得如此娴熟、流畅。我把这支舞蹈练习了无数次,我想我一定是练到家了,因为尽管头脑一片空白,我仍然舞蹈自如,毫不紧张。

那个月后来的每一场舞蹈,我在准备登场时总是想着“朝臣返妻”,心里充溢着忧伤。我们世人有种绝妙的本事,可以对一切事物习以为常。然而当我见到豆叶避开丈夫和情妇,缓缓跳起她哀愁的舞蹈时,我就情不自禁地悲伤,就像你看到桌上切开的苹果,忍不住要上前闻一闻。

舞蹈表演的最后一周,豆叶和我有一天在更衣室和另一个艺伎聊天,呆得晚了。我们走出剧院时,发现已经空无一人,观众已全部散去。我们走到街上,一个穿制服的司机从汽车里出来,打开后座车门。豆叶和我正要走过去,延却出现了。

“啊,延先生,”豆叶说,“我都开始担心您不再喜欢小百合的陪伴了呢!这一个月,我们每天都希望收到您……”

“你们还抱怨等得太久?我等在剧院外面都快一个小时了。”

“您刚才是又来看舞蹈吗?”豆叶说,“小百合真是个明星了。”

“我刚才什么都没干,”延说,“一小时前我就看完了舞蹈,接下来的时间足够我打了个电话,又让我司机到市中心给我取了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