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6/7页)

“小姐,您告诉我说要去祇园的富永町,我不能在桥中央停车啊。”

“你要么让我们在这里下车,要么过桥后再把我们拉回去,坦白说,我觉得那没有必要。”

于是车夫就地放下车把,让我和豆叶下车了。许多骑自行车经过的人生气地猛按车铃,但豆叶根本不予理睬。我想她是太清楚自己在世间的地位了,所以她无法想象有人会因为她挡了路这样的小事而感到不快。她不慌不忙地从自己的丝质零钱包里一枚一枚地往外掏硬币,直至付清车费,然后领着我往回走去。

“我们要去内田小三郎的画室。”她宣布,“他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他会喜欢你的眼睛,我敢肯定。有时,他会有一点……心烦意乱,也许你可以这么形容。他的画室乱得一塌糊涂。他或许需要一些时间才会注意到你的眼睛,但是你只要把眼睛朝他会瞄到的地方看就行了。”

我跟着豆叶走过几条小街,来到一条小巷。巷子尽头矗立着一扇鲜红色的缩小版神社大门,紧紧地卡在两栋房子中间。走过大门,又穿过几座小亭子,我们来到一道石阶前,石阶两旁的大树呈现出瑰丽的秋色。沿着阴湿的小道拾阶而上,拂面而来的空气如水般凉爽,让我觉得自己正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听见一种嗖嗖声,使我想起了海浪冲过沙滩的声音,原来是一个背对着我们的男人在把最高一层台阶上的水往下扫,他所持的扫帚鬃毛已变成了巧克力色。

“啊,内田先生!”豆叶说,“难道没有女仆来替您打扫吗?”

站在台阶顶端的男人沐浴在阳光里,当他转过身俯视我们时,我怀疑他只能看见树底下有两个人影。然而,我倒是能很清楚地看到他。他是一个长相十分奇怪的男人,一边的嘴角有一颗好似一块食物的大痣,眉毛浓密得犹如两条爬出头发睡在那里的毛毛虫。他身上的每个部位都是乱糟糟的,不仅是他的灰发,连他的和服看起来也像是前一晚被他穿着睡觉似的。

“谁在那儿?”他问。

“内田先生!过了这么多年,您还是听不出我的声音?”

“假如你想惹我生气,不管你是谁,你已经快成功了。我没有心情被人打扰!要是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就要用扫帚扔你了。”

内田先生看上去火冒八丈,如果他把嘴边的痣咬下来吐我们,我也不会觉得惊讶。但豆叶只是继续沿着台阶往上走,我跟着她——不过,我小心地躲在她的身后,这样如果扫帚真的飞下来,击中的会是她。

“这就是您的迎客之道吗,内田先生?”豆叶说着,已经踏出阴影,来到了阳光下。

内田眯着眼看看她。“原来是你啊。你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报上名来?来,拿着这把扫帚,扫扫台阶吧。在我点上香以前,谁也不许进我的屋子。我的老鼠又死了一只,屋里闻起来就像是一口棺材。”

豆叶似乎被他的话逗乐了。她等内田先生进屋后,才把扫帚靠在一棵树上。

“你有没有长过脓疮?”她轻声对我说,“当内田先生工作不顺利时,他就会情绪极差。你必须让他发泄,就像戳破一个脓疮,这样他才能重新平静下来。假如你不惹他生气,他就会开始喝酒,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

“他养老鼠作宠物吗?”我悄悄地问,“他说他的老鼠又死了一只。”

“老天啊,不是的。他把颜料棒放在外面,老鼠吃了它们后就会中毒而死。我给过他一个盒子,让他放颜料棒,但他不愿用它。”

这时,内田画室的门开了一半——因为他推了一下门,就又走进去了。豆叶和我脱掉鞋子,进门后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农舍风格的大房间。我看见远处的角落里点着香,但并未发挥多少作用,因为死老鼠的气味直冲我的鼻子,就像一块糊在我鼻子上的泥巴,躲都躲不开。内田的房间比初桃的还要乱上千万倍,到处都是长柄的画刷,有的坏了,有的笔尖秃了,房间里还有一些木板,上面钉着黑白两色的半成品画作。在这些东西中间,摆着一张未经收拾的蒲团,床单上有斑斑点点的颜料印。我想象内田先生的身上也一定是沾满了颜料的污渍,当我转身去看他时,他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