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听人说过,一个年轻姑娘为自己以艺伎学徒身份亮相做准备的那个星期里,就像一条毛毛虫蜕变成了一只蝴蝶。这种说法很美,但就我的体验而言,我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产生那样的念头。一条毛毛虫只要为自己织一个茧,然后在里面睡一会儿就可以变成蝴蝶了;而我在准备的那个星期里,却累得筋疲力尽。第一步,我得把头发梳成艺伎学徒的样式,就是我前面提到过的“裂桃式”。那个年代,祇园里有许多发型师。豆叶的发型师在一个极拥挤的房间里工作,工作室的楼下是一家鳗鱼餐厅。我必须苦等将近两个小时才能轮到,房间里有七八个艺伎跪在各处和我一起等,还有人在门外的楼梯口等待。我不得不遗憾地说,弥漫在空气中的脏头发味强烈到令人窒息。由于那个年代,艺伎的发型异常繁复,梳一次既耗时又费钱,所以通常艺伎做一次头发要保持一周;在每周的最后几天,即使她们往头上洒再多的香水也盖不住脏头发的气味。

终于轮到我时,发型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拉到一个巨大的洗涤槽边,让我低下头,这个姿势使我怀疑他是不是要砍下我的脑袋。然后,他往我的头发上倒了一桶热水,开始用肥皂搓洗。实际上,“搓洗”一词还不够有力,因为他用手指挠我的头皮,下手重得像农民用锄头掘地。如今回想起来,我能理解他的做法。头皮屑是困扰艺伎的一个大问题,它不但破坏艺伎的魅力而且会使头发显得越发不干净。发型师的做法是出于好意,但才过了一会儿,我的头皮就刺痛起来,痛得我几乎快哭了。最后他对我说:“如果你非要哭,就哭吧。你以为我喜欢把你架在洗涤槽上吗!”

我猜他自认为开了一个巧妙的玩笑,因为他说完后哈哈大笑起来。

当他抓够了我的头皮,就让我坐在旁边的一个垫子上,开始用一把木梳替我梳理头发,直到我的脖子因为他的拉扯而酸痛不堪。最后,他把我所有打结的头发都梳通了,显得颇为心满意足,然后把山茶花油均匀地抹在我的头发上,使之呈现出一种美丽的光泽。我以为最糟糕的步骤都已经结束,但接着他又拿出一块石蜡。我必须告诉你,即使有山茶花油作润滑剂,并用热烙铁使蜡软化,还是无法改变头发与石蜡水火不容的特性。人们总是说我们人类有多么文明,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年轻姑娘愿意坐在那里让一个成年男子往她的头发上抹蜡,却一点儿也不反抗,只是默默地啜泣。要是你对一只狗也这么做,它准保在你手上咬个洞。

给我的头发均匀地上完蜡,发型师把我前额的头发往后梳,和其余头发拢在一起在头顶梳成一个针垫10似的发髻。从背后看,这个针垫发髻上面有一道缝,就像被割成了两半,所以这款发型被命名为“裂桃”。

尽管之后的好几年我都梳着裂桃头,但有件事情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直到很久以后一个男人向我解释了这款发型的奥秘。那个针垫型的发髻,是把头发缠在一块布上梳成的。从背后看,发髻是裂开的,会露出里面的布;这块布可以是任何图案或颜色,但是一名艺伎学徒——至少在她生命中的某个时刻之后——梳发髻时总是用一块红色的丝绸。一天夜晚,一个男人对我说:

“这些天真的小姑娘大都根本不懂‘裂桃’发型真正的挑逗意味!试想一下,你走在一名年轻艺伎的后面,满脑子都是你想和她做的各种性事,接着你看见她头上的裂桃型发髻,以及从裂缝中露出来的那抹殷红……你会怎么想?”

唔,我什么想法都没有,我如是作答。

“你没有运用你的想象力!”他说。

过了一会儿,我才领会,面孔涨得通红,他看到我的反应不禁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