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4页)

现在,她弄湿了颜料棒,用它们给脸颊添上几抹血色。我在艺馆的头一个月里,已经多次见过初桃完妆后的模样;无论何时,只要不显得太突兀,我就会偷看她几眼。我注意到她会根据和服的颜色,在面颊上敷用不同的色彩。这倒没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但是,数年后我才知道初桃挑选的腮红始终比别人用的要红许多。我不能解释为什么她要这么做,除非她是想让人联想到血。可初桃并不是傻瓜,她知道如何才能突显出她的容貌之美。

刷完腮红后,她还是像没有眉毛和嘴唇似的。不过这会儿,她暂且不去管她那张像古怪的白面具似的脸,而是叫阿姨替她刷脖子的后面。我一定得跟你讲讲日本人对脖子的想法,假如你还不知道的话;日本男人对一个女人脖子和喉咙的感觉就像西方男人对女人大腿一样。这就是为什么艺伎穿的和服在后背处领子袒得如此之低,把她们脊柱的头几个骨节都露在外面;我想这跟巴黎女人穿短裙的效果差不多。阿姨在初桃的后颈上画了一个我们称之为“三条腿”的图案。这是一幅极富戏剧性的画面,因为你会觉得自己仿佛是透过一道逐渐稀疏的栅栏在看她脖子处的裸露皮肤。过了好几年,我才理解它作用在男人身上的色情效果;从某种方面而言,这也像一个女人捂着脸透过手指缝窥视外面。事实上,艺伎会沿着发际线留出一小片皮肤不上妆,这使她的妆面看上去更加不自然,就像能剧里使用的面具。当一个男人坐在艺伎身旁,看着她面具般的妆面,他就会对她下面赤裸着的皮肤产生更加强烈的欲念。

初桃清洗刷子的时候,几次从镜子里看我的反应。最后,她对我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你永远也不会如此美丽。嗯,千真万确。”

“我想要你明白一件事。”阿姨说,“有些人觉得小千代是相当可爱的姑娘。”

“有些人就是喜欢烂鱼味。”初桃说。接着,她就命令我们离开她的房间,好让她换上衬袍。

阿姨和我走出房间来到楼梯口,别宫先生正站在一面可以照出全身的镜子旁等着,他的穿着打扮跟他把佐津和我从家里接出来的那天完全相同。我到艺馆的第一个星期就得知把女孩从家里拉出来根本就不是别宫先生的职业;他是一个穿衣师,就是说他要每天来艺馆帮初桃穿上她那繁复的和服。

初桃那天晚上要穿的和服就挂在镜子旁的衣架上。阿姨站在那里抚平那套和服,直到初桃从房间里出来。她穿着一件可爱的红褐色底袍,上面有深黄色的树叶图案。接下去的步骤,我当时一点儿也搞不清楚,因为复杂的和服会让不习惯穿它的人毫无头绪。但是如果加以适当的解释,也就很容易理解和服要那样穿的道理。

首先,你必须明白家庭主妇和艺伎穿和服的方式是大不相同的。家庭主妇穿和服时,她会使用各种衬垫把袍子的腰部很不诱人地束起来,最终的效果就是整个人完全呈圆柱形,就像寺庙礼堂里的木头柱子。但艺伎穿和服的频率太高了,所以她几乎不需要任何衬垫,束腰似乎从来就不是一个问题。家庭主妇和艺伎都会先脱下她们化妆时穿的袍子,在她们的光屁股周围缠好一根丝质的布条,我们称之为“裹布”。接着要穿上一件短袖的和服衬袍,在腰部扎紧,然后绑上衬垫,衬垫看上去就像是一些契合身形的小枕头,上面附有绳子以便将它们固定在需要的位置。初桃有着传统的小屁股,腰身纤细,她有多年穿和服的经验,所以根本不用衬垫。

至此,女人已经穿上身的任何东西都将被隐藏起来,等她完全穿戴好时,这些东西是看不见的。但是接下去要穿的那件底袍,其实不是一件真正的内衣。艺伎跳舞时,有时甚至是在街上走路的时候,为了行动方便,可能会用左手将和服的下摆提起来。这样就会露出膝盖以下的底袍;所以,你明白了吧,底袍的图案和质地必须与和服相配。实际上,底袍的领子也是露出来的,就像男人穿西装时会露出衬衫的领子一样。阿姨在艺馆的一部分工作就是每天给初桃打算穿的底袍缝上一个丝绸的领子,第二早晨又把领子拆下来清洗。一个艺伎学徒穿的底袍领子是红色的,当然初桃可不是学徒;她的领子是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