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5页)

雪珂屏住呼吸,动也不动地瞅着她。紧张的气氛弥漫在整个室内。

“然后,在我生产前十天,叶刚找到了我。从我走后,他就在疯狂地找我,在报上登寻人启事,又到我父母朋友家去闹,最后,他找到了我。我已大腹便便,就快生产了。这时,说什么话都是多余,我们只有等待谜底的揭晓。叶刚每天如坐针毡,喃喃自语,像发了神经病一样,我也非常非常紧张,虽然医生跟我一再保证,实在不太可能有问题。然后,我生产了。”

她又一次停下来,仰头看了看天花板,泪珠在她眼眶中激荡,她坚强地不让那泪珠掉下来。雪珂微张着嘴,不敢问那答案,心里乱糟糟的,头脑里昏沉沉的,思想几乎停顿……她只是瞪着忆屏,死死地瞪着忆屏,室内有好一阵的沉寂。

忆屏忽然回过神来了。她拉住雪珂的手,坚定地说:

“跟我来,看看我的儿子!”

“他……他……”雪珂嘴唇颤抖着,话都说不清了。“他不是在……在幼稚园吗?”

“他不在幼稚园,他永远不会去幼稚园!”她回头看雨雁。“雨雁,你以前见过他,要不要再看看他?”

雨雁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不。我在这儿等你们。”

雪珂心中冰冷,血液都快凝固了,忆屏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向楼上走,她被动地跟着她,想不去也不行。一步一步往上跨,每跨一步,就多一次颤栗,每跨一步,就多一分紧张。最后,她们上了楼,停在一扇门前面。雪珂听到一阵奇奇怪怪的“咿咿唔唔”声,像笑,不是笑,像哭,不是哭。然后,忆屏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房门钥匙,插在锁孔中,打开了那扇锁着的门。

立刻,雪珂看到了那个孩子。

他在一间空空的房间里,什么家具都没有。他很小很小,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大。有颗很古怪的头,他居然没有后脑,整个后脑是平直削下去的!头顶上稀稀疏疏地有几根头发,眼睛向外斜垂着,舌头吐出唇外。他爬在地上,用四肢行走,手指全是短小的,畸形的。嘴里咿咿唔唔地发出怪声。穿着婴儿的衣服,居然还包着尿布。忆屏走了进去,抱起那孩子,把面颊贴在那孩子畸形的头颅上。泪水始终漾在她的眼眶中,她也始终没有让那泪水落下来,她回头看雪珂:

“我把他锁起来,是怕他摔到楼下去,他不会保护自己,常常受伤。医生说,他永远不会进步。”

雪珂觉得背脊上冒着凉气,浑身都竖起了鸡皮疙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搅动,她简直要呕吐了。她别过头去,不想再看,头里像晕船般晕眩起来。忆屏凝视着她,颤声说:

“你怕看吗?如果这是你的孩子,你会怎样?”

雪珂倒退着靠在墙上,不能想,不敢想。她勉强镇定着自己,勉强要整理出一个思绪:

“医生不是说……不会……不会……”她嗫嚅着,就说不出口畸形儿或白痴的字样。

“医生!”忆屏激烈地答着,“医生能保证的是科学理论,超越理论范围,就只有上帝知道了。到现在医生们也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他们说这只是一种巧合。十几年前,有对夫妇一连生了三个唐氏综合征的婴儿,三次!没有一次逃掉这噩运,每次医生都说不会再来了,却又来一个!逼得这对夫妇完全崩溃,至今,这三个唐氏综合征的孩子还在真光育幼院里。医生们认为不可思议。可是,这种事居然发生!没有道理地发生!没有天理地发生!而且,发生了就发生了!连一丝丝一毫毫挽救的余地都没有!”

雪珂再看了一眼那孩子,又慌忙地低下头去。人生能有更惨的事吗?她想不出来,忆屏抱着那孩子的样子,是一幅最凄惨的图画,这种凄惨,胜过死亡。死亡,还是一种结束,这种生命,却是无尽止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