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4页)

他是什么人?自大狂?疯子?阿Q?混账!

她咬牙,抬高下巴,直冲到柜台前面。他跟了过来,拿账单看。他们很认真地分清楚账,各人付了各人的。那柜台小姐一直对他们好奇地看着,又好心地笑着,大概以为他们是一对正在吵架的情侣。倒楣!真倒楣!她想着,参加什么倒楣婚礼!遇到什么倒楣人物!她真想对那柜台小姐大叫:我根本不认识这个神经病!可是,不认识,你却跟他有说有笑又吃又喝了啊!

冲出了餐厅,夜风又温柔地卷过来了。台湾初秋的夜,是标标准准的“已凉天气未寒时”。这种夜,是属于年轻人的,这种夜,是属于知己和情人的。可惜她身边站着个神经病!神经病!是的,她回头看,那神经病真的在她身后跟着呢!低垂着头,他神思不属地跟着她,脸上的冷漠已不知何时消失了,他半咬着唇,沉吟不语。有份难解的沮丧和落寞感,压在他肩上,堆在他眉端,罩在他全身上下,涌在他眼底唇边。就这么走出餐厅的一瞬间,他又变了,变成另一个人了。她瞪他一眼,没被他的外表蛊惑,她恼怒地嚷:

“你跟着我干什么?不会走你自己的路吗?”

“噢!”他好像大梦初觉,抬起头来,他看了看她,眼光是深切而古怪的。然后,他硬生生地转过身子去,硬生生地抛下一句话来,“那么,再见!”

他背对着她的方向,大踏步地对那夜雾弥漫的街头走去,身子有些僵硬,脚步有些沉重。街灯把他的背影长长地投在地上,越拉越长。这街灯,这夜雾,这背影,烘托出一种难绘难描的气氛;有些孤寂,有些苍凉。

她站在那儿,目送着他的背影发怔。奇怪,刚刚她真恨死他,恨死他那突发的刻薄和莫名其妙。现在,她却觉得有些同情他,同情他那突发的刻薄和莫名其妙。好一会儿,他的人已经走远了,她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她被他那种萧索、落寞和苍凉所传染,忽然就觉得有说不出的孤独,说不出的惆怅,说不出的苦涩和迷惘。她开始沿着人行道,慢吞吞地往前走。走了不知多久,她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她本能地一回头,叶刚刹住脚步,定定地停在她面前了。眼光直直地望着她。

“我追过来,告诉你两句话。”他说,声音哑哑的,温柔的,像夜风。

她睁大眼睛,瞪着他,不说话。

“第一句,我很抱歉。我并不是安心要让你难堪,我突然间不能控制自己,你必须了解,你很好。”他眼光温柔如水。“今晚,我很失常,表现恶劣,那都是……”他顿了顿,“那个婚礼的关系。”

她继续看着他,有些被感动了,心里有某种柔软的东西在悸动,但她仍然固执地沉默着。

“第二句,我很高兴认识你。”他停了停,眼底掠过一丝近乎苦恼的、挣扎的、矛盾的神色。他吸了口气,勉强地微笑。“我们绝对是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却在同一个婚礼中遇到了,我有我的失意,你有你的不满。总之,在目前这一瞬间,我们绝对有相同的落寞感,对不对?”

她闪动睫毛,眼眶微润,仍然不开口。

“所以,第三句……”

“你说……只有两句话!”她忍不住开了口,心里已完全软化了。他那突发的刻薄,他那突发的神经病,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这一刻的感觉,这种“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

“我说过只有两句话?”他愕然地问,愕然得有些夸张,很可爱的夸张。“嗯,瞧,我今晚语无伦次,对数字都算不清了,亏我还是学电脑的!”

“电脑?”她好奇地重复了一句,电脑是很遥远的东西,很陌生的东西。

“电脑,比人脑好一百倍的东西。”他说,“电脑是机械化的,没有人脑的感性,也没有人脑的痛苦。它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