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第4/5页)

“这个孔生,真有文武双全之貌。”蒲松龄赞叹道,“教书授业之智,剑劈厉鬼之勇,非眼前之人不能兼得也!”

“祖宗在上,谁叫我是孔家后人?”

于是三人一同笑出声来。

“诸位今日造访寒舍,是何缘由?”笑声落地,蒲松龄问道,“难不成是为躲避什么灾厄?”

“非也。”皇甫公子笑答,“我等本赶路回乡,怎料途中犯了酒瘾,恰巧路过这里,便想借用贵宝地办场筵席,痛快畅饮一番。”

“可我这里并无酒食。”蒲松龄愕然道。

“先生不必担忧,东西我们都带来了。”

皇甫公子侧身打个响指,便看众下人端着餐食酒坛,自夜色中鱼贯而入。书房中,众人架起长桌,铺好方毡,随即燃起灯烛,杯樽碟盘放置整齐。其间美食珍馐香飘四野,琼浆玉液剔透流光。

蒲松龄见状,赶忙道:“这么大的排场,若惊动左邻右舍,该如何是好?”

皇甫公子笑道:“先生还不知道?早在到来前,我已施好障耳之术。”

既入座,众人起身举盅,一齐喝光开席酒。笑语中,胳臂织成罗网,筷子连成罛罭,长桌之上觥筹交错,喧哗扰攘久久不息。

其间,皇甫公子召集家人,同向聊斋先生敬酒。

“诸位。”他高声道,“自团圆以来,我等还未问候先生。今日借此开宴之机,请诸位端酒向先生致以谢忱。”

蒲松龄觉得,自己几十年未曾喝过这般畅快的酒,先前糟胃口已不知所踪,越是吞饮,腹中越是舒适惬意。如此来回数巡,席间嚣闹渐渐落下。

蒲松龄眯起眼,微醺地扫视座中众人:只见皇甫公子醉卧于身下蒲团上,孔雪笠与阿松你侬我侬,彼此给对方互喂水果。书斋角落中,有一女子茕茕独立,满面愁容。蒲松龄起身提起酒壶,颤悠悠行到近前。

“娇娜啊,”他扶桌沿缓缓坐下道,“你既闲着,陪老朽喝两杯如何?”

娇娜似没料到蒲松龄会来,先是一怔,转瞬弯起一双眼目。

“先生海量。”她笑道,“您既说了,小女岂有不陪之理?”

蒲松龄倾下酒壶,斟满二人身前瓷杯。

“今天这酒,喝得可好?”蒲松龄举起酒盅,向娇娜杯上碰了一碰。

“先生设的席,小女哪敢挑剔?”

“可我觉得,自进门起,你就悒悒不乐。”蒲松龄呷口酒道,“若没猜错,你心里还念着孔生吧?”

“先生何出此言?”娇娜闻言一惊,“雪笠是我姐夫,我怎会对他有非分之想?”

“可他毕竟曾为你而死。”蒲松龄道,“你若不在乎他,又怎会舍得那宝贝红丸,拼尽全力将他救活?”

“这……”娇娜眼神闪烁不已。

“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在意他,但碍于情面,无从表露。不过对人生爱,从来不是罪责。于我面前,你不必遮遮掩掩、诚惶诚恐,像个做错事的孩童。”

娇娜闻言,独自沉吟半晌,才抬起眉目,问蒲松龄道:“那依先生说,我以后该如何面对姐夫?”

“此事,我恐怕无法替你决断。”蒲松龄道,“但平心而言,我羡慕孔生有你这般红颜知己。”

娇娜怔了片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是夜,蒲松龄未曾闲暇。待皇甫家走后,又有数批人来到书斋,怀揣各样事情:

两个阿绣一同出现在房里,考验蒲松龄是否能辨出孰真孰假;婴宁与王子服前来拜访,求治好他们儿子的笑病;黄英家种的“醉陶”开了,特地来送上几朵;莱阳生伏在地上苦求,询问公孙九娘坟墓在何处……

如是应付了几个时辰,灯中麻油已经见底。送走胭脂鄂秋隼夫妇后,蒲松龄瘫坐在木椅上,一连喘了许久粗气。

五更鼓声鸣过多时,新一轮日头就要出来。昏暗中,蒲松龄不知会不会再有人来造访。正思量着,忽听门外一阵窸窣响动。蒲松龄以为是过院老鼠,未曾在意,直到房门被轻轻叩响,他才意识到果真来了新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