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第2/3页)

这座房子屋顶是和式建筑的瓦顶结构,而窗户和墙壁则是西洋式风格,窗上悬挂着钩花窗帘。勋贴着墙根、跳着脚尖儿,清楚地看到了室内一个角落的情景。

部分的墙面是烟囱,像是西式的壁炉。勋看见站在窗前的一位女子的和服腰带。女子离开窗前,闪出一张目无表情的老脸。那位老人和服外面罩上一件焦褐色的棉坎肩儿,身子矮小、肥胖。看来,他就是藏原无疑。

他和女子之间似乎正在交谈。女子走开时手里的盘子闪着亮光,看样子是来上茶的。女子走了,房间里只剩下藏原一人。

藏原似乎面对壁炉,身子埋在安乐椅里,透过窗户,只能看到那光秃的额头,随着壁炉的火焰,不时地晃动。他一边啜着身旁的茶水,一边读书,或者默想着什么。

勋寻找入口。从院子里登上两三段石阶,那里连着房门。勋把眼睛贴在微微露出灯光的门缝上,没有上锁,只搭着一个挂钩。他从外套取出短刀,脱掉外套,放在暗处松软的地面上。勋又在石阶下拔出短刀,扔掉刀鞘,刀身苍黑,发出凛凛寒光。

他悄然无声地登上石阶,将刀刃插入门缝,挑动挂钩。挂钩很重,好不容易挑开来,声音就像挂钟时针跑动的声响。

用不着再窥看房里的动静了。这响声想必惊动了藏原,勋猛地拧开房门的把手,一头闯了进去。

藏原背靠着壁炉站起来,但他没有叫喊。整个面孔绷得像一块薄冰。

“什么人?干什么来啦?”

藏原声嘶力竭地问。

“你在伊势神宫所犯的不敬之罪,现在要受到神罚!”

勋的声音抑扬顿挫,明朗有力,他自己抱有冷静的自信心。

“什么?”

藏原的脸上显现出一副老老实实、难于理解的表情。很显然,在这一瞬间里,他极力回忆着一切,实在想不起什么来。与此同时,他陷入一种阴森的被隔绝的恐怖里,清楚地证明他是在用疯子的眼睛盯着勋。藏原也许要避开背后的火焰,将后背移向旁边的墙壁。勋决定采取行动。

正如佐和曾经教给他的,勋猫着腰,将右臂紧紧收束于腹胁,右手紧握短刀把子,左手扼住右腕,不使刀刃向上翻转,整个身子向着藏原的身体猛冲过去。

比起刀刃进入对方体内的感觉,最先强烈感到的是刀把子顶在自己肚子上的巨大反弹力。这样还嫌不够,勋正要按住对方的肩头,打算进一步深刺下去,不料那肩头低得令人惊奇,而且按着的肌肉丝毫也不肥厚、柔和,僵硬得好似一块木板。

勋眼底下不是一张痛苦的面孔,而是一张松弛的面颜。藏原瞪着眼睛,咧着难看的嘴巴,上侧的假牙脱落下来。

勋想拔出刀来,又一时拔不出来。他有些着急。对方的体重全都压在刀刃上,藏原的身子一起以刀刃为中心,颓然崩溃了。勋终于用左手顶住他的肩膀,抬起右膝,支撑着对方的大腿,拔出了刀子。

鲜血喷涌而出,溅满勋的膝头。藏原顺着鲜血飞洒的方向朝前栽倒了。

勋转过身子,正要走出屋子。

通往走廊的房门打开了,迎面撞上刚才那个女人。女子发出惊叫,勋立即改变方向,钻出来时的房门,跑向院子。他的眼前只是浮现着那个女子吃惊地翻着眼白的残影。

勋穿过庭院,直奔大海跑去。

背后,整个府邸一片嘈杂,呼喊声此起彼伏。勋只觉得那声音和那光芒一直朝着自己袭来。

勋一边奔跑,一边摸摸学生服口袋的小刀还在。不过,他更留意手里的短刀,他只顾握紧短刀奔跑。

勋呼吸急促,两膝发软。他确实感到,一年的牢狱生活,使得腿脚变得柔弱了。

——按照常规,橘园总是种植在面朝大海的梯田上。藏原家的橘园却似摆放小偶人的木架,一棵棵橘树分别种在一个个单独的台地上,周围垒着坚固的石栏。无数个台地以各自微妙的角度承受着阳光,参差着面向大海倾斜。平均八九尺高的橘树,根部一律包裹着稻草,枝条从根干向四方扩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