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第2/5页)

年轻的塾生中,最敬爱勋的津村,对这种过于轻松的说笑很看不惯,他紧紧依偎在勋身边,很想听一听他那坚冰般峻烈的谈吐。他见勋什么也不说,便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道:

“勋君,藏原干了一件坏事,你知道吗?”

藏原这个名字,如巨雷一般震动着勋的耳鼓。他一听到这个名字,四周看起来十分邈远的现实,忽然触及到感官,犹如汗湿的背心儿紧紧粘在皮肤上。

“藏原怎么了?”

“昨天我看了报纸,《皇道新闻》第一版整版刊登了这件事。”津村举出某右翼报纸的名字,“实在太混账啦!”

津村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小报,交给勋看。接着,他转到勋背后,越过正在读报的勋的肩头瞅着,将灼热的气息和愤怒的目光一起投向报纸的版面,重复道:

“实在太混账啦!”

刊登这篇报道的报纸印刷粗劣,好多字都缺笔少画。这篇报道未见于中央各报,是从伊势神宫系统和神道教有关系的报纸上转载的,内容如下:

去年十二月十五日,藏原参加关西银行协会会议,回来时到伊势一游,饱餐了他一向爱吃的松坂牛肉,翌日早晨,同知事一起参拜了伊势神官内宫。

此外还有秘书和几个随从,但仅仅为藏原和知事在碎石子地面放置了两只马扎,给予一种特别的照顾。举行玉串奉奠时,也只给他们两人预先分配了玉串。两人站起来,手捧玉串,听着祷辞。藏原似乎忽然觉得背痒,他把玉串换到左手,准备抓挠一番,但手够不到地方,于是又将玉串换到右手,将左手绕到背后,但这样还是够不到。

祷辞还在继续,看样子还没完了。藏原踌躇了一下,为手里的玉串发愁,于是下决心干脆放在马扎上,两手绕到背后抓搔。这时,祷辞读完,弥宜走来催促两人奉奠玉。

藏原忘记自己手里已经没有玉串了,他和知事互相频频推让着,终于知事只得手捧玉串最先进去了。这时,弥宜发现藏原手里没有玉串,吓了一跳,然而为时已晚。藏原看到知事先行,自己放下心来,一弯腰坐回自己的马扎上,将放在那里的玉串压到屁股底下了。

这样的失误在神乐声中,立即被毫不显眼地处理了,不容留下使人感到奇异的空间。藏原又捧着新的玉串进去了,但是亲眼目睹此番情景的青年神官之间,有人抑制不住愤怒,他把这件事写成文章登在内部的小报上,后来再由别人交到《皇道新闻》手里。

没有比这更加亵渎神明的了,津村的愤怒是理所当然的事。尽管是一次单纯的失误,然而,在参拜的前夜吃了一肚子兽肉,既不为自己在神前失态而谢罪,而且又捧着新的玉串,在圣洁的神明的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妄想将这种不折不扣的渎神之举胡乱遮掩过去,真是罪加一等……不过,勋突然觉得这还不够该杀头的罪。想到这里,勋回过头去,看见年轻的津村这位少年炯炯有神、怒目而视的眸子,不由感到一阵羞愧。

因为内心里的瞬间的动摇,拿着报纸的手指早已没了力气,那张四开的小报一下子被佐和抢走了。

“算了吧,算了吧,忘掉那些事吧。”

谁也不知道佐和醉到了什么程度,他用肥白的腕子揽住勋的肩膀,强使他喝酒。勋这才注意到佐和那副变得阴郁而惨白的肌肤。

——酒过一巡,大家拍着手,唱着歌,表演了两三个即兴节目,塾长就下命令散会了。接着,他提议,在自己卧室里点燃被炉,由妻子温酒,本多、勋、佐和留下来继续畅饮。

本多第一次被请进饭沼的卧室,十铺席大的房子正中,安设着世上艳冶的友禅织的被炉,盖被上绣着豪华的团形花纹,本多对此颇为惊讶。但是,根据本多生来具有的敏锐的观察力,他立即感到,这是美祢流连于王朝贵族生活趣味的体现。刚才的宴席上,本多对覆盖在饭桶上的蓝底棉盖被也同样感到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