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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救性的通货膨胀虽说是临时的政策,一旦增加财政就能有效地刺激国内需求,降低金利,繁荣中小工商业,开发满洲,发展大陆经济,扩充军备,振兴重工业和化学工业,提高米价,救助农村和失业者。这些不都是很好的事情吗?

“我们一方面注意防止战争,一方面一步步推进日本的工业化,不是很好吗?我所说的‘好的方向’就是指的这个啊。”

“年轻人都是乐天派。可我们老年人多少都有些知识经验,对未来看得十分清楚。

“你口口声声‘农民,农民’,但这种悲观的看法是救不了国家的。当全体国民咬紧牙关、克服困难的时候,他们就出来破坏国民团结,说什么上层不好,财界不好。其实他们都是些自私自利的人。

“首先,请想想看吧,大正七年发生‘米骚动’,那才是瑞穗国真正的危机呢。如今,朝鲜米和台湾米已经增产成功,全国到处都是大米,不是吗?农家以外的国民,因农产品价格暴落不再因吃饭问题而发愁。这一点不景气,虽然出现众多失业者,但并未发生左翼所说的革命风潮,不是吗?另一方面,农民不论如何饥饿,他们也不会听信左翼的言论。”

“但是,事件不都是军队挑起的吗?陆军毕竟是依托农村的陆军。”

即便旁观者听起来,年轻子爵武断的说法也多少有些失礼。但藏原决不是凭感情用事的人,他说出的话都是经过整理后抑扬顿挫地说出来的,仿佛中世基督教美术中的版画人物,将标志着基督话语的白色小旗子从口中吐出来。而且,此时藏原正在喝着甘甜的曼哈丹,他的濡湿的口唇流出的嘶哑的语音也显得甜美而柔滑。他的那张脸孔总是挂着微笑。他用牙签尖儿挑起一颗红樱桃含在嘴里,如今好像把社会的不安吞下肚里了。

“不过,军队不是也养活了那些贫农的壮年吗?”藏原慢悠悠地回答。“依我看,同前年的大丰收相比,去年由于歉收,农民对外来米的抵抗会产生懈怠。”

“他们会豁出性命怠工吗?”

面颊光亮的子爵问,藏原没有回答,说道:

“我不是在分析现状,而是在谈论未来。

“日本国民是什么?这一定义各色各样,因人而异。照我说,所谓日本国民啊,就是对于计划性通货膨胀的灾祸麻木不觉的国民。他们一点智慧也没有,甚至不知道通货膨胀进行期间应该换物守财。我们时时不应忘记,我们面对的是纯真、无知、热情而富于感情的国民,连自身都不知保卫的国民是纯美的,确实纯美。我爱日本国民,也就不能不憎恨那些利用这种纯美的无知而欺世盗名的家伙。

“当然,紧缩财政总是不受欢迎的,计划性通货膨胀政策可以唤起民众的同情。但是,因为只有我们了解无知国民的终极的幸福,并为此而努力,其间多多少少会蒙受些牺牲,这也是难免的。”

“国民终极的幸福,指的是什么?”

子爵趁势问道。

“真不知道吗?”

藏原故作姿态,脸上浮着温和的微笑,稍稍歪斜着脑袋。热心倾听的人们像被钓住一样,轻轻侧过头来。此时,院子里暮色冥蒙的白桦树林,像并排的少年洁白的小腿,惆怅地站立着。夕晖如一面巨大的撒网笼罩在草坪上,刹那间,大家看到了启示性的、金光闪闪的“终极的幸福”的幻影。黄昏的撒网渐次收拢,网底下露出一条大鱼,鳞光闪耀,欢蹦乱跳。藏原说道:

“你不知道吧?……就是这个……货币稳定啊。”

众人反而感到一阵空虚的战栗,默默不语。藏原一向不在乎听众的反应,他那洋溢着慈爱的表情里次第出现稀薄的悲哀,仿佛涂了一层清漆。

“说是秘密,其实什么也不是。因为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所以就被当成是秘密……不管怎么说,知道这个秘密的,说实话也就是我们这些人,实在是责任重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