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密谋 9

那天早上剩下的时间,内政部长一直坐在办公桌前,心事重重地盯着窗外楼下洒满阳光的圆形庭院。院子的远端是精铁制成的漂亮铁门,每个门扇上都装饰着法国国徽。再远处是波伏广场,从奥雷诺和马里尼大街过来的车流在这里摁着喇叭,在广场中间一位交警的指挥下川流不息地穿梭着。

交警的哨音一响,另外两条通往广场的路——米罗梅尼大街和索赛路——上来的车流就涌了出来,穿过广场消失在道路的另一端。他看起来就像嬉戏于这五条巴黎最重要大街上的车流之间,仿佛戏耍着公牛的斗牛士,主宰着一切,是那么高贵,从容而沉静。他充满自信,工作也简单有序,这让罗杰・弗赖部长羡慕不已。

内政部门口,另外两个宪兵也在注视着他们的伙伴在广场中央所表现出来的精湛技艺。他们背着冲锋枪,从两扇精铁大门的栏杆里看着外面的世界,这里不会受到外面的世界里那些狂热分子的侵害;每个月的薪水,事业的持久性以及炎热八月里他们在烈日下的岗位,都很有保证。他们的生活和理想是如此简单,这让内政部长对他们也艳羡不已。

他听到身后有纸页的沙沙声,于是把转椅转回来,面对着办公桌。桌子对面的人合上档案,毕恭毕敬地把它放在部长面前的桌上。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对望着,只有门对面壁炉台上镀金座钟的“滴答”声和波伏广场马路上传来的车流的喧嚣划破了这份寂静。

“这个,你怎么看?”

让・迪克雷警长是戴高乐总统的私人卫队队长,是法国所有安全问题最卓著的专家,尤其擅长保护个人安全,防范刺杀。这也是为什么他担任此项工作的原因;同时也是迄今为止,六起已知的刺杀法国总统的阴谋要么在执行时被挫败,要么在准备阶段被粉碎的原因。

“罗兰是对的。”他最后说,声音平静,没夹杂一丝感情,斩钉截铁,就像在判断一场即将到来的足球比赛的结果,“如果他说的属实,这个阴谋将格外危险。如果刺客单枪匹马,不与其他人联系,也没有朋友,那么法国安全机构的全部档案,我们所有打入‘秘密军组织’内部的特工和渗入者,在这个外国人面前,也就是这个局外人面前,都将无能为力。除此以外,他还是个职业刺客。就像罗兰所说的那样,这是……”他翻到行动分局局长报告的最后一页,大声读道:“‘一个极度危险的阴谋’。”

罗杰・弗赖用手指理了理剪得很短的铁灰色头发,又转身面向窗户。他并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但八月十一日早上,他被激怒了。多年来他一直是夏尔・戴高乐事业的忠实追随者。在智慧和优雅背后,他是个出名的硬汉,这也使他最终坐上了部长的位子。那双闪亮的蓝色眼睛既可以充满温和的魅力,也能冰冷刺骨。充满阳刚之气的结实胸膛和肩膀,以及英俊冷酷的面孔使得众多喜欢有权势男人的女性为之心仪。不过这些在罗杰・弗赖身上,可绝不仅仅是竞选台上的道具。

以往的日子里,这些戴高乐的追随者必须为了生存而战。他们要对付美国的敌对势力、英国的不同政见者、野心勃勃的吉罗[27]支持者以及残暴的共产党。他在艰苦环境中学会了战斗。不管怎么说,他们挺了过来,赢得了胜利。十八年里,他们追随的人两次从流亡中返回法国权力的巅峰。过去的两年里,战斗又开始了,这次他们要对付的,是两次帮助将军重掌权力的人——军队。直到几分钟之前,部长还想着最后的斗争已经快结束了;他以为他们的敌人已经走入绝境了。

现在他明白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在罗马,有个瘦弱而疯狂的中校,制订了一个计划,只要杀掉一个人,就能使整个大厦倾覆。有些国家的制度有足够的稳定性,即使国王退位或者总统死亡也能安然度过——二十八年前的英国经历过,而这一年快结束时美国也将经历[28]。但罗杰・弗赖对一九六三年的法国政体相当清楚,所以他不抱幻想。如果他们的总统死了,只可能导致政变和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