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大楼,第五维度的文学建筑(第2/2页)

然而,大厦难以修筑完毕,这不仅因为作者以楼层与栋数的跳动与隐逸(第四部改以月份代替大楼楼层分布)一再切碎大楼的全景,更因为她使得被断开之处并非无存在的消逝,而是化身为联结着户与户之间的缺席在场。故事中林梦宇以“楼主”的角色捍卫大楼幽灵般的全貌,他有钥匙可以通往所有房间,他不断植入秘密事件(空屋性爱、制造非信道的信道等),使“空”的空间成为“并非没有”的秘密在场。秘密是表面上不存在的存在,如同凶案发生时摔落的监视录像与房间内被关闭的针孔摄影,“没有拍到”并非什么也没发生的全黑,而是为了凸显“有事”的蓄意调黑,因此,“没有”不再只是没有,而总是“有什么”的必须被说。换言之,刻意被以碎形表达的大楼侧像,不仅是为了勾勒在城市高速运转下而造成的人即孤岛,更是以整座大楼的概念去强化其中无衔接的衔接,那便是使《摩天大楼》栖身入第五维度的缘由,一种以写作炼制想象的跨时空移动。

《摩天大楼》作为“全貌的缺席”迫使读者生产关于全貌的想象(重造)运动。读者只能根据作者给出的有限碎片去拼制大楼的模样,并在空缺的窟窿处自行安插、弥补不足的情节,因此大楼总是随着阅读方式的不同而被不断重筑与拆毁。大楼一再逸形于不同的读者时空中,在多重的时空轴线上呈现非均一的楼层堆叠,然而,任何建造工法下落成的大楼都恒差异于此作品中的大楼。因为谁也无法肯定在《摩天大楼》无光的阴暗处,究竟滋生了多少异质的事件,并且也同样无法否定它的全貌的缺席并不阻止而是助长大楼的生殖。因为所有的读者(评论者)都被迫在各自的时间轴里,以不同的织法想象着相同的故事。然而,所有的说法却必然一再跌回陈雪埋下的故事黑洞,空缺的恒在成为必须完成大楼的提醒,因此,“说”不再能完成故事,而指向必须说更多的“说不完”故事。正是在这里,我们发现自己逐步蜕变成同栋大楼里的一门住户,以无法停止的诉说谋略着另一桩罪行,那是使谋杀不能结案的犯罪,也是使故事无法结清的大楼建造。

在陈雪的新作中,我们都被迫成为她言说里的翳影,成为使意义从写作表面脱壳而出的伪义制造者,并因此有幸在这鬼影幢幢的谜样建筑里,窥见前往第五维度的文学入口。

潘怡帆,法国巴黎第十大学哲学博士。研究当代法国哲学暨文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