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颜俊(第2/3页)

我拼了命才从那家疗养院里出来,即使,待在那儿,比在家里好得多,但其他人的自言自语使我心慌,仿佛脆弱的现实只存于他们的声量之中,再调高一点音量,世界就会为之粉碎。

我知道自己有病,但那是因为有怪物住在我的脑子里,我是两个怪物结合而生的孩子,即使有姐姐这样纯美的天使守护,也无法避免我趋近疯狂。

这世间,我只爱她一人。

即使不能说出口,即使我俩谁也不说,对彼此也不谈,然而她是我唯一所爱,我想我也是她所爱的。出院之后的我,拼命想要让自己好起来,我去探望姐姐,捧着小花束,起初还要管理员帮我开电梯,久而久之,我也拥有自己的磁卡跟钥匙了。那个年岁与我差不多,或长我许多岁的管理员,总用奇异的眼光看我,因为我与美宝不同姓,他们不知我是美宝的弟弟,反正我也从不喊她姐姐,人前人后都是,我不愿意只是她的弟弟。美宝死后我有时会想,或许我跟那些男人没有两样,都是因为贪欲,因为占有,因为想要独吞她的美丽,想要拥有她水晶般的内在,而揉碎了她。

每周一两次,我到美宝的住家去,窝在沙发上一夜,是生命中最安心的时刻了。小小的屋子非常洁净,到处都发散着美宝的气息,我只要想着她那纤细的手指抚摸过每一件物品,即使她拥有的不多,那些小杯盘、仙人掌、衣帽架上俭朴的帆布包、遮阳帽、玄关处整齐摆放的鞋,她有七双鞋,永远是七双,就像她生命里不可能容纳更多的情人了。

我也是她的情人之一,当我们赤身裸体,在床铺上相拥,我几乎舍不得发出一点声音,渴望时间缓慢移动,让世界为我们静止。我已经是废人了,不知是药物使我无能,或者是对姐姐的爱慕使我不敢激动,我们从不曾真正性器交合,我们另有亲密的方式。那样的时刻里,所有一切喧嚣都停止,最深的沉默才能传达我们对彼此的情感,什么都不说才是真正的永恒。只有姐姐美丽的身体是唯一发光的,可以照亮我黑暗的灵魂,唯有我的抚触,可以温暖她被丑恶世界玷污过的冰冷。虽然,这该是禁忌与罪恶的,但谁能阻止我们相爱呢?即使美宝也不能,当我们一同从那个死境里出走,我们就是同根同命的了,谁也不能抛弃对方。

我记忆中静好的时光,都是“父亲不在场”的时刻,比如“在大森哥哥家”那一年,或者父亲因吸毒被关押监狱的几年,或我与姐姐搬到大学附近的小雅房陪她打工的那段时间。我不知姐姐如何看待过往,但一年前她突然告诉我“我遇见大森哥哥了”,那关键的时刻,或许就是导致她死亡的讯号。

我对大森的记忆很深,他对我而言,是那个奇怪的小镇里,最和善的人。他不像旁人,总是拿我当怪异人物看,他不随着那些贪婪的目光起舞,垂涎母亲或美宝的美貌,虽然,我可以感受到他也为美宝而着迷,然而那是一种更深邃的,几乎可以说相濡以沫的情感,可能与我对美宝的相似吧。我们三个在那段时间里,真的就像相依为命的三个孤儿一样。

与美宝这样的女孩生活在一起,我可能比她自己更早意识到她的美貌,会在人间与她自己的生命掀起多么巨大的波澜,造成多么危险或幸运的影响。我的感觉总是不祥的,就连美宝也清楚意识到了,这样的美貌换作其他女人,或许是加分,但以我们这样的家庭、身世,就像背负着诅咒似的,美丽,只让她成为猎物。

姐姐告诉我林大森的事,我嫉妒得发狂,然而,林大森不可能娶她,这是我与她都深知的事实。“我不嫁人。”美宝说。即使她与大黑的婚事在即,她好像一直在逃避。“我嫁人你该怎么办?”美宝说。光是这句话,我就愿意为她死。我知道美宝爱我,我们这样的人,注定得不到幸福,所以无论美宝跟谁交往,有什么男人出入她的住处,即使她做出更多荒唐的事,她也不过是在寻找一份有出口的爱,盼望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为她所爱,又能给予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