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林》和《孽海花》(第2/3页)

林琴南很推崇《孽海花》,在他所译的《红礁画桨录》的《译余剩语》中说:“方今译小说者如云而起,而自为小说者特鲜。纾日困于教务,无暇博览,昨得《孽海花》读之,乃叹为奇绝。《孽海花》非小说也,鼓荡国民英气之书也。”这时林琴南尚不知《孽海花》作者是谁。后来曾孟朴在《孽海花》修改本卷首写了一篇序,写了如下一段话:“非小说也一语,意在极力推许,可惜倒暴露了林先生只囚在中国古文家的脑壳里,不曾晓得小说在世界文学里的价值和地位。他一生非常的努力,卓绝的天才,是我一向倾服的,结果仅成了个古文式的大翻译家,吃亏也就在此。其实我这书的成功,称它做小说,还有些自惭形秽呢!他说到这书的内容,也只提出了鼓荡民气和描写名士狂态两点,这两点,在这书里固然曾注意到,然不过附带的意义,并不是它的主干。这书主干的意义,只为我看着这三十年,是我中国由旧到新的一个大转关。一方面文化的推移,一方面政治的变动,可惊可喜的现象,都在这一时期内飞也似的进行。我就想把这些现象,合拢了它的侧影或远景和相联系的一些细事,收摄在我笔头的摄影机上,叫他自然地一幕一幕的展现,印象上不啻目击了大事的全景一般。例如,这书写政治,写到清室的亡,全注重在德宗和太后的失和,所以写皇家的婚姻史,写鱼阳伯、余敏的买官,东西宫争权的事,都是后来戊戌政变,庚子拳乱的根源。写雅叙园、含英社、谈瀛会、卧云园、强学会、苏报社,都是一时文化过程中的足印。全书叙写的精神里,都自勉的含着这两种意义。我的才力太不够,能否达到这个目的,我也不敢自诩,只好待读者的评判了。”

《孽海花》作者曾孟朴不但把金松岑的原文大事改削,即使他自己所写的,也是常常修改。据说其原因有内在的和外在的两种。内在的,是他自己看得不惬意,非改不可;外在的,常有人迫使他不得不改。譬如书中的钱唐卿,就是他的岳父汪柳门,有些材料便从汪处得来,甚至涉及汪的同僚,同僚看了不高兴,未免向汪啧有烦言,汪不得已,只好嘱孟朴掉转笔头,改变写法。当初《孽海花》是先拟回目,然后按部就班地写下去。回目中,有“传电信留辫费千金”,那是记述端方的儿子,在日本留学,挥霍无度,钱用完了,向老子要,端方不肯给他,他就写信给父亲说:“再不寄钱接济,就要把辫子剪掉了”,这一下吓坏了端方,连忙汇钱去。端方和曾孟朴的父亲君表交谊很深,见了这个回目,便找孟朴谈话,一方面称赞他《孽海花》写得精彩,一方面对他提出意见,并且说:“老世侄!不要把我们老一辈人开玩笑啊!”端方更玩其政治手腕,要请他作幕宾,又要送他干薪俸。这样一来,曾孟朴就不好意思这样写,所以现在的通行本,没有这个回目和故事了。

《孽海花》曾孟朴前成二十四回,后续十一回,共三十五回,合印本三十回。书还没有写完,可是他精力不济,懒于续写了。有一次他晤见老友张鸿,张鸿颇以该书没有结束为憾,请他续下去。曾孟朴却怆然手拈须髯叹道:“你看我身体精神,还能够续下去么?我的病相续不断,加以心境不佳,烦恼日积,哪里有心想做下去呢!我看你年纪虽比我稍大,精神却比我好得多。《孽海花》的宗旨,在记述清末民初的轶史,你的见闻,与我相等,那时候许多局中的人,你也大半熟悉,现在能续此书者,我友中只有你一人,虽是小说,将来可以矫正许多传闻异辞的。”张鸿却答道:“我哪里有你的华美的文笔,哪里有你的熟练的技术!这是万万不敢的。”当时一笑而罢。后来曾孟朴逝世,朋好一致怂恿张鸿续下去,曾孟朴的书至三十回止,张就从三十一回续起,回目是“送丧车神龙惊破壁,开赈会彩凤悔随鸦”,至六十回“克林德恤典建牌坊,赛金花妙语结和局”止,结束处这样说:“庚子以后时局,及赛金花身世结局,只好待后人再续的了。”也是不了而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