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公元前我们太小(第2/10页)

“你还记不记得?”他问我,“咱们高三上学期的时候,冬天,有个杀人狂在全市流窜作案,杀了三十多个人,在抓住他之前,咱们学校都把晚自习取消了。”

明知故问。当然记得。

“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想什么?”他很进入角色地自说自话,“我想老天有眼,这种事儿我平时只是熬夜写作业的时候随便想想而已,没想到成了真的。”

我笑。

“天杨,”他突然间换了一个语气,“我大学的时候跟一个女孩同居过一年,那时候我很想就这么跟她过一辈子,有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在拼了命地追你,醒来以后我觉得这不过是想想而已。可是没想到,这会变成真的。”

“那个女孩呢?现在在哪儿?”

“嫁人了。”他摇头,“女人,女人,妈妈的。”

我大笑。我想起高中的时候学校的课本剧比赛,我们班参赛并夺魁的剧目就是由周雷同学担纲主演的《阿Q正传》,最经典的台词是这句惟妙惟肖的“女人,女人,妈妈的”。当时全场爆笑,校长——就是江东他爸都憋不住了。

“我本来没这个打算,天杨。”他的呼吸吹着我的脖颈,“我下火车的时候只不过是想来看看你,但是后来我突然发现,我终于有了这个机会,我不能放弃。我曾经差一点就忘了你了,天杨,差一点。所以我得争分夺秒,在我还爱你的时候,在我还能爱的时候,试试看。我得抓住一样我认为重要的东西:理想也好,爱情也好,我需要这样东西来提醒我:我不是靠‘活着’的惯性活着的。天杨你明白吗?”

精彩。我们认识了二十二年,他从来没有如此精彩过。

我不是靠活着的惯性活着的。可是这话要是让我病房里的孩子们听到了,又会作何感想?活着的惯性,对于他们,是多珍贵的东西。不过周雷,你依然感动了我。

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我想着周雷这个家伙,想着他说过的高三那年的冬天,想着那段因为杀人狂所以不上晚自习的日子。第二天早起去上班精神依然好得吓人。跟颓废的杨佩对比鲜明。

上午十点,又有一个小姑娘住了进来。短发,戴着大眼镜,一副小精豆的模样,叫张雯纹。最关键的是,杨佩说:“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她妈。”这时候那个母亲走了进来,“您好。”她的声音不太像是生活中的声音,充满了磁性和人造的婉转。我想起来了,那个女主持人。那个问过皮皮想不想老师和同学的女主持人。

生活是件有意思的事儿。我像个世外高人一样自言自语。

[周雷]

我不是靠“活着”的惯性活着的。靠。我也有这么风骚的时候。要是那个时候我会说这种话,该省了多少周折。

我得说说高三那年冬天。上天保佑那个杀人狂吧,恶贯满盈的他毕竟做过一件好事:就是取消了我们的晚自习。您老人家可以考虑考虑,给在地狱里煎熬的他放下去一根蜘蛛丝什么的——瞎扯瞎扯。

我还记得那时候。一九九六年年底,我们那座城市里的大街小巷还会飘出一首所谓校园歌曲的旋律:“你从前总是很小心,问我借半块橡皮;你也曾无意中说起,喜欢和我在一起……”全是扯。高中女生要是真都这么无邪的话,这社会就没前途了。以我高中三年的“女同桌”为例:她想用橡皮的时候从不会借,而是直接从我文具盒里拿并且再也不还;她决不是无意中告诉我她喜欢和我在一起,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做你女友,你看好不好?”

我多害怕伤害人家女孩子纯真的感情呀。可我不想说“高三了我们都该好好学习”之类,那种烂理由我自己都不信。我只好直截了当地说:“对不起,我心里有别人。”这纯真女生笑了,“不就是那个宋天杨嘛,一个让江东玩腻了的女人你也稀罕,有什么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