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封恐吓信(下)(第2/4页)

“那你要是忙不完呢?”佳佳撅起了嘴问道,对于肖汉青这些搪塞的话,即便是年龄再小,也都明白是假话了。

“那就让妈妈带你去!”肖汉青心烦意乱地突然瞪着眼睛喝道:“别捣乱,爸爸要工作!”

佳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吓哭了,刚才爸爸还抱起自己使劲亲,现在怎么就像换了个爸爸,而且还是个坏爸爸,她搞不懂。

“有脾气你冲我发,冲孩子发脾气算什么本事?”张群也急了,一把将嚎啕大哭的佳佳搂在怀里,用手摸着她的头冲肖汉青喊道:“你平时打官司打个没完,惹了这家又惹那家,判这个死刑又判那个死刑,人家家人恨都恨死你了,这样的事咱们没少遇到过!现在孩子要你带她去玩,你就去一次又怎么了?”

肖汉青被张群这个一喊给怔住了。是的,他是上海中级法院刑庭庭长,平时那些被他判了死刑的死刑犯的脸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面前晃过。恐吓的事隔三差五,几乎成了家常便饭。有人往他家里塞过恐吓信,有人往他家门上泼过油漆,还有人往他家门口扔过血淋淋的猪脚。对此他总是一笑了之,这些恐吓事件过后那些死刑犯仍旧会被送上高高的绞架,而且自己从来不会做噩梦,因为他太清楚了,那些被判了死刑的人都是罪大恶极的人渣,他们那是罪有应得,而自己从来就不会向恶势力低头,自己在选择正义和真理的时候真理和正义似乎也同时选择了自己。

但是,这一次的恐吓,却使他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万丈深渊之上,脚底却只踩着一片薄薄的云彩。

肖汉青没再说什么,把头稍稍低了下去,翻开报纸看了起来。

一张、两张……当翻到第四版的时候,肖汉青的目光牢牢地钉在了上面。这一版的头条上用粗黑的宋体字写着这样一个标题:打砸中美日报社之罪魁被抓获。标题旁边还有个小两号的副标题:中级法院刑庭明日开庭审理,罪魁或判绞刑,其余人等或判十年监禁。

肖汉青的目光之所以落在了这则新闻上,并不是因为这是自己将要开庭审理的案子,而是因为这则新闻的标题被人用笔沾着红墨水圈了一个大大的圈!

肖汉青觉得眼珠子有点干,他眨了眨眼,接着看下去,新闻是这样写的:

前日一伙打砸中美日报报馆之恶徒已被法租界巡捕房马龙探长缉拿归案,该次打砸事件是近十年上海最恶劣的一起。据目击者云,该伙恶徒于前日上午十时许手持利刃闯入中美日报报馆,砸烂一至二楼几乎所有办公用品,砍伤报馆内人员十余人,砍死一人。后被闻讯带人赶来的马龙探长全部抓获。本市中级法院刑庭庭长肖汉青透露,按《中-华民国刑法》第二编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三十五章之规定,数罪并罚,该主犯或判死刑,其余七名从犯最少或判两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是前天申报记者来采访自己时,自己说的话,一字不差。就在前天,汪伪政府为了压制上海的抗日舆论,让“76”号特务机关派出八个流氓大白天的就闯入一直发表抗日言论的中美报馆办公楼,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报界文人和办报设备连砍带砸。其中有一个女编辑身重十余刀,被活活捅死。

女编辑的名字叫谢芳容,今年三十二岁。在上海说到谢芳容,可能没几个人会知道,但是一提到“佘剑”,那在这个十里洋场几乎是妇孺皆知。佘剑,就是谢芳容的笔名。自从“七七”事变后直至淞沪会战打响,佘剑这个名字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上海的各大报刊上。《申报》里有她的抗日时评,《中美日报》里有她的杂文,《文汇报》里有她的讽刺诗。日本人和“76”号对这样的文人是必欲除之而后快的。

肖汉青所在的上海中级法院就离中美报馆不远,这群流氓被抓住后,肖汉青还和法医一起亲自去勘察过现场。最令人发指的是谢芳容被捅了十余刀,刀刀捅在心口。她穿着被血染红的蓝旗袍,像一朵镶着血斑的蓝色郁金香一般静静地仰面躺在地板上,两眼无神地瞪着天花板上还在旋转的风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