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治乱离合(第3/5页)

黄巢乱后,关中从此降为山西的媵属。可是广州亦被黄巢杀了波斯商人十二万,却随即恢复,因为长江流域及珠江流域皆正在兴旺头上。此地不服中原辖管,而为蜀,为南唐,为吴越。他们都很繁华,但是汉文明大一统的元气还不能出在这里。

此时是有个新的中原正在形成中。自从昔年隋炀帝开运河,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的经济枢纽遂在开封,不像过去的从樊襄到关中。这运河不但联结江南,亦联结山东与河北,故五代藩镇亦在这运河圈内的山东河北河南地方最强,而宋朝统一了这运河网,遂亦统一了华夏。宋朝的京都在开封,是中原与江南成了新相知。惟有对华北终奈何不得,宋太祖最后才伐北汉,即是觉得河北的事不容易,而石敬瑭时已割让与契丹的卢龙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则到底不能收复,其后且至于迁都江南以避金兵。

但河北经济后来亦终归要统一于华夏的,而长江流域则到宋朝才真的同化了。宋朝虽不及汉唐的壮阔,都因为中国历史仍有着伟大的前景,不因一朝的偏安而气馁,而且因与江南成了新相知,故宋朝文明亦有比汉唐更好的地方。汉朝文明是诗经的,极其平正,虽燕赵之士的慷慨悲歌亦是直谅,而长江流域的楚辞则郁结难舒,悲歌而不慷慨。晋室内渡,王谢风流,竹林放达,底子亦还是这慷慨,他们不受一点楚辞的影响。他们是蒿目时艰,伤心人不堪闻泣,有意不使自己的心境变成像屈原,但有意即不免做作,故放达流为放诞。唐朝人则不忌讳,唐诗即颇有楚辞的成分在内,且把来化了,但亦还嫌太浓太艳。李白以汉文明的直谅,取荆楚与江南的新意,而化为简约明快,故苏轼喜之,以为尚在杜甫之上。李白与白乐天皆成于江南。晚唐白乐天的诗,其平易实开北宋诗的先声,故苏轼又极敬服乐天。唐朝的是繁华,宋朝的是清华,到宋朝才江南的美亦生于平正简易,比唐朝更能举重若轻。读宋诗,只觉更有一种平民的贵气。

却说那河北经济,只看隋唐东征,两至平壤。高丽日本来观国光,东北商路的重要性亦已可见。宋时河北经济对河南的比重,有如唐时甘凉对关中,但唐时甘州凉州新兴的产业是精致的手工业,且有农业与马匹,这些都很容易与华夏经济取得和谐,甘凉又是西域与华夏舞乐造像壁绘的交流地,除了产业还有文明的相契,故关中能与之相处得很好。而宋时河南与河北则合不来,这是河南自身的基础不及关中,而亦因河北的产业虽然强大,可是粗恶。

从河北输入中原的物产多是原料,如皮毛木材,东珠与人参,也有马与羊。河北并且出现了手工业时代的重工业,煤被普遍使用,冶铁术亦因之兴起,农业则有高粱与燕麦,又因植棉而兴起纺织业。这铁与棉亦输入中原,但没有一样是精制品,中原当然亦需要这种东西,可是拿什么去交换呢?河北人及东北异族的生活程度很低,不能消受中原的手工精致品,这生意就难做了。河北亦不像甘凉的是文明交流之地,中原与之更不易成为相知。宋时的边患虽还有西夏,但那只是甘凉昔日繁华的残山剩水,因关中荒落,而无可依归。最大的边患是契丹与金,契丹与金即是乘这粗恶而有大力的河北产业的龙性难驯,其勒索中原岁贡绢银,亦是因为河北与中原的正常商品交换迄未建立得起之故。

契丹辽金的入侵,并非两国之间的问题,其实乃是一个中国的问题,亦并非河北与华夏在扩大分裂中,而是在积极走向统一中。但要到明朝,才河北亦与中原一体,不只产业,连文明亦相知相契。

宋室南渡后,河南久久成为战场,与各方面的经济都失却联系,遂从此荒落,与关中一样,迄今不能恢复。但长江流域与河北经济则在南宋时各各有了新发展,而这回是直接受欧洲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