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22页)

有很多事莱文都弄不清楚:街谈巷议的这场战争,为什么他到处被人出卖。他要去寻找查姆里。查姆里本人倒无关紧要,他是按照别人的指示行事的,但是假如他能找到查姆里,他就能从他的嘴里挤出信息来……莱文正在被人到处搜捕,遑遑遽遽,孤独无依。他一方面感到自己这样被人对待非常不公正,但同时又有一种奇怪的自豪心理。在走过查令十字路的时候,他经过一些音像店和橡胶制品店,他的心膨胀起来:不管怎么说,战争是需要人挑动起来的,而我就是挑动起一场大战的人。

他根本不知道查姆里住在什么地方,唯一的线索就是查姆里的一个转信的地址。他想,如果他盯住了替查姆里转信的这家小店铺,也许就有一线希望可以看到查姆里。尽管希望微乎其微,但是既然警察现在还没有抓到他,这件事便多少有一点儿可能性。他正在被通缉的消息在电台里已经广播了。晚报上一定也会登,查姆里可能要暂时避一避风。也许有这种可能,在他准备销声匿迹以前先来取走他的信。但这件事首先取决于,除了莱文给他写的信以外,别人的信是否也从这个地方转。如果查姆里不是那么一个大傻瓜,莱文是绝对不存在这种幻想的。但是查姆里看来并不那么精明,用不着同他一起吃几次冷饮就能看出来他是怎样一个人。

店铺在一条小巷里,对面是一个戏院。这是一家只有一间门面的小书店,出售的东西没有什么超过《影坛花絮》《滑稽故事》的水平的。封得很严的法国明信片、美国和法国的杂志,另外还有一些低级的刺激性读物。这些书,那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或者他的姐姐,不管谁在店里,都向你要二十先令一本,如果看了以后退还给他们,可以拿回十五先令。

要在远处盯着这家店铺很难。街角上正站着一个女警察在注意不三不四的女人,街对面是戏院的一道长墙和入口。如果站在墙边,就会像苍蝇落在壁纸上一样显眼,除非等着绿灯亮了走过街对面,莱文心里盘算着,除非今天的戏非常叫座。

今天的戏很叫座。虽然戏院的大门一个钟头以后才开,门前已经排了一长队人等着买楼座票了。莱文用身上最后的一点儿零钱租了张帆布椅坐下来。书店就在街对过。今天看店的不是那个年轻人,是他的姐姐。她就坐在一进门的地方,穿着一件绿衣服,很像是用隔壁一家酒店台球桌的绿绒面剪裁的。她生着一张大方脸,好像从来没有年轻过,一只斜眼虽然戴着钢丝边大眼镜也掩盖不住。她的年龄介于二十到四十之间,说她多大岁数都可以。和他头上挂着的那些画报上的最漂亮的肉体、那些专拍模特儿照片的摄影师所能雇到的一张张最美丽的面孔比起来,这个女人又邋遢又丑恶,简直是对女性的一种嘲弄。

莱文在张望着,用一块手帕堵着嘴。他是排队买顶层楼座戏票的六十个观众中的一个,他在张望着。他看见一个年轻人停在书店门前偷偷地看了一眼《繁华的巴黎》又匆匆走开。他看见一个老头儿走进店里,出来的时候夹着一个棕色纸包。排队的人里面有一个跑过去买了一包纸烟。

一个戴夹鼻眼镜的老太太坐在莱文旁边。她回过头来对身后边一个人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喜欢读高尔斯华绥[8]的书。他是个绅士。读他的书,你会觉得有一种稳当的感觉。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好像老是在巴尔干半岛出事儿。”

“我喜欢《忠诚》。”

“他很有人情味。”

一个人站在莱文和对面铺子中间,举起一小张方方正正的纸来。他把这张纸放进嘴里,接着又举起另一张来。一个浪荡的女人在街对面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对着书店里的女人讲了几句话。那个男人把第二张纸又放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