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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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芬从未到书房去对父亲诉说柯琳丝带给她的悲伤。在如此年幼的孩子身上难得一见的沉默性情,加上一种新生的顽固自尊,使得她三缄其口,只能孤军奋战,菲利浦爵士也由着她。柯琳丝连同那个男仆消失了,有个新的助理女佣前来补缺,是宾恩太太的侄女,个性比柯琳丝还要胆怯,根本都不吭声。她长得丑陋,一双小小圆圆的黑色眼睛活像黑醋栗——不像柯琳丝那充满好奇的蓝眼睛。

史蒂芬会抿着嘴唇、喉咙发紧地注视这个入侵者匆忙来回地做着柯琳丝的工作。她会坐在那里,沉着脸、皱着眉,怒目瞪视那可怜的温妮菲,想一些小计谋折腾她,增加她的工作负担,例如踩翻簸箕里面的东西,或是把扫帚、刷子和抹布藏起来,到最后慌张失措的温妮菲总会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找到它们。

“这抹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在幼儿室的椅垫下找到之后,她会这么喃喃自语,然后带着焦虑而恐惧的神色朝宾恩太太瞥一眼。

但是到了晚上,当史蒂芬孤单地躺在床上时无法入眠,白天里这些能让她稍感安慰的举动,这些可以说是不顾一切想对柯琳丝表达忠诚的举动,似乎变得微不足道、愚蠢无用,因为柯琳丝既不会知道也看不到,这时候忍了一整天的泪水就会涌出史蒂芬的眼眶。在这些寂寞的夜里,她也无法鼓足勇气责怪耶稣,虽然觉得当初他要是让她得了女仆膝,应该就能帮上大忙。

她心里会想:他不爱我也不爱柯琳丝,他想把所有的痛苦留给自己,不肯分给其他人!但一转念又后悔了:对不起,耶稣,其实我真的知道你爱所有不幸的罪人!一想到自己对耶稣可能太不公平,更让她泪流不止。

那些在哭泣中、在怀疑主与他的仆人柯琳丝当中度过的夜晚真的很可怕。时间以令人难以忍受的漆黑面貌缓缓前进,似乎还同时包裹住史蒂芬的身子,让她觉得忽冷忽热。楼梯上的老爷钟走得好响,她听到那不自然的嘀嗒声头都痛了——每当整点与半整点钟鸣时,那声音好像把整栋房子都吓得发抖,连史蒂芬也会钻进被窝里躲避某种莫名的东西。但不一会儿,蜷缩在被毯底下的孩子便因为感到温暖安全而平静下来,神经放松,催人入眠的软床渐渐让她的身体松弛无力。然后突然冒出一个又大又舒服的呵欠,接着又一个,接着再一个,直到黑暗与柯琳丝与带有威胁性的大钟,还有史蒂芬自己,全都混杂融合进一个十分友善而和谐、既无恐惧也无怀疑的整体——也就是我们称为睡眠的幸福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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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琳丝离开后的那几个礼拜,安娜尽可能地对女儿温柔,经常将孩子带在身边,也更勤于温柔地抚摸史蒂芬。母女俩会在花园里散步,或是一块儿漫步过草地。这时安娜会想起自己曾与梦想中的儿子在这片草地上玩耍,再一低头看见史蒂芬,眼神中顿时蒙上无尽的哀戚、无限的遗憾。而很快便看出那股神伤的史蒂芬,会用短小、不安的手指紧握安娜的手,她很想问问母亲为什么烦恼,却因为羞怯而说不出口。

草地的气息会让她二人感动不已——雏菊花心有种古怪、刺鼻的气味,毛茛略带有青草味,还有长在树篱边的绣线菊。有时候,史蒂芬非得用力扯住母亲的袖子不可,因为无法独自承受如此浓郁的芳香!

有一天她说:“站着别动,不然你会伤到它,我们周围全部都是。那是一种白色的味道,让我想到你!”话才说完她就脸红了,还很快地往上瞄一眼,生怕看见安娜在笑。

但母亲却是好奇而严肃地看着她,对这个看似充满矛盾的孩子感到困惑——有时那么刚烈,有时又那么柔和,甚至多愁善感。树篱下绣线菊的气味让安娜动心,也让她的孩子动心,因为这一点她们是一致的,母女两人的体内都流着克尔特人热情的血,而让她们注意到这类事情——要是她们能料想得到,两人之间或许就能借由这种单纯的事物互相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