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玉碎(3)(第4/5页)

杨昭问:“金吾卫怎么了?”

菡玉急道:“不是金吾卫,是后面的……”

忽然一阵乱哄哄的声音将她打断,十来个吐蕃使者拦住了杨昭的马,操着怪腔怪调的语气说:“宰相,我们都还没有吃饭,你们不能这样对待吐蕃的使者。”

皇帝一行仓皇之间离开长安,大臣们还不知晓,连皇子嫔妃都没带全,这些吐蕃使者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菡玉变了脸色,把手里的胡饼冲他们掷过去,颤声喝道:“走开!快走开!”一边拉着杨昭向后躲避。

杨昭讶道:“玉儿,怎么了?”

菡玉道:“别靠近他们!一定是人假……”

话未说完,再一次被嘈乱之声打断。远处陈玄礼所在之地,十几个士兵齐声大喊:“杨昭谋反!杨昭与吐蕃细作谋反!”

菡玉大惊失色,连忙推他上马:“相爷快走!去金吾卫那里!”

杨昭翻身上马,伸手来拉她,被她推开:“你快走,我不要紧!”

他伸着手坚持:“要走一起走。”

那头已经有人张弓搭箭,羽箭嗖嗖地向他们飞来。菡玉无可奈何,只得抓住他的手飞身跃上马背,面对面坐在他身前。

骏马疾驰而出,她低下头,双手护在他背后,只希望或许能替他挡一些箭矢,尽量多挡一些。

奔出西门外,骏马突然哀鸣一声,前蹄直立而起,两人险些被掀下马背。杨昭急勒缰绳才勉强稳住,那马却又弯膝跪下来,哀哀叫唤着不肯再走,显然是也叫人动过手脚。

一线杀气凛然而至,菡玉回头去看,只见远处小丘立着一名武将,箭在弦上,弓如满月,正对着她背心。

轻轻一放,满月霎时萎顿,劲力全凝到箭尖上,挟万钧之势,带起破空厉响。

菡玉一时愣怔,呆呆盯着那支向自己激射而来的利箭。忽然间天旋地转,眼前尽被挡住,看不到箭,也看不到挽弓射箭的人。

嗤的一声轻响,是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近在耳畔,细微几不可闻。

一滴温热的液体溅到她额头上。她抬起头,只看见眼前一簇尖锐的箭尖,犹带着新鲜热血,从杨昭心口穿透出来。

“糟糕,”他无奈地一笑,“我又忘了你是不怕刀兵的。”

他骄横跋扈目空一切,在他眼里世上的所有加在一起都不如他自己的身家利益重要。

但最后他还是用性命换了她。

他慢慢地倒了下去,他手里还握着那支碧玉短笛。她开口却喊不出任何声音,伸手去抓他,他的衣袖流水一般从她僵硬的五指间溜过,只抓住那玉笛的尾梢,冷硬如冰。

她跟着他从马背上摔下去,扑面而来的尘灰蒙住了她的口鼻。

她的脸埋在尘土中,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只紧紧攥住手中那支玉笛。

有滚烫的血溅到她手上,有利刃刺透了她的肩背,有无数的人从她身上踩踏而过。

她只是紧紧地攥住那支笛子,紧紧地攥住,指节都已僵硬了,只知道自己不能放,绝不能放。

日头偏离了天中,六月仲夏的日光驱散了林间最后一点薄雾,金光如同一道道锐刃从天而降,照亮这血光遍地的屠戮之场。

午时正刻,他四十周岁的生辰,就这样来了,又这样去了。

喧嚣声渐渐远去了,带走了他们想要的战果,也带走了她今生全部的牵系眷恋。

她从尘土中抬起脸,十数丈之外,岿然耸立的辕门上,他竟还是在笑着,清晰如只在咫尺之远,仿佛这十丈的距离并不存在,生与死的界限并不存在,他依然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像这手里的玉笛,真真切切地在她掌中,再也不会离去了,再也不会了。

这情形就像昨天夜里,她也是这样握着他递过来的笛子,一人握住一头,谁也不放。

她一抬头,就看到他轻浅的笑容,眼波里分明有情意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