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走出写字楼,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浓郁的雾霾,我知道,我已经等不到得肺癌了。将死之人,就是这么任性。从这一刻开始,我要珍惜我还能生活自理的每一天。今天是平安夜,这是我以前从来不屑的日子,不屑有二:一是怕给老婆买礼物,买贵了舍不得,买便宜了会被嘲讽;二是洋人的节日,中国人连《圣经》都没有读过,过什么基督教节日。我漫步在CBD街头,对,是漫步,这辈子头一回漫步。以前总是行色匆匆,赶着上班,赶着下班,赶着挤地铁,赶着去买菜,我那么着急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忽然想起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一句旁白:生命可以归结为一种简单的选择,要么忙于生存,要么赶着去死。

还好,我在赶着去死之前还漫步过。该怎么过我今生最后一个平安夜呢?迎面走来一个长相跟我差不多猥琐的小伙子,怀里抱着一束包装精美的玫瑰,耳朵里面塞着耳机讲电话,大概意思是约女朋友去三里屯一个英文名字的酒吧。是啊,我该去酒吧逛逛,这辈子只去过一回酒吧,还是去找人,找吕夫蒙。那个时候,我刚结婚,孩子还没有出生,老婆出差去了上海,吕夫蒙给我发条短信,说他在三里屯月色酒吧,问我去不去喝酒?我当时觉得酒吧不是正经人去的地方,万一被老婆知道我去酒吧,肯定会跟我吵架。可我从来没有去过酒吧,心里痒痒的又想去看个究竟,便纠结着给吕夫蒙回了一条信息:月色酒吧好玩吗?因为心里紧张,结果把这条信息发给了我老婆。一分钟不到,老婆的电话便打过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说我趁她出差就约小姑娘去酒吧鬼混。我解释说,是吕夫蒙,不是小姑娘。老婆说什么都不相信,在电话里足足骂了我一刻钟。好不容易挂断电话,我倒了一杯水刚送到嘴边,就被“咣咣咣”的砸门声惊扰,水杯跌落在地上。我气恼地打开门,发现老婆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口,一脸捉奸成功的愤怒相。我急忙接过箱子,问她:“提前回来怎么不说一声?”

她回道:“是不是我提前回来,坏了你的好事?”

我急忙掏出手机,翻出短信,给她看是不是发给吕夫蒙的短信。老婆撇了一个我丈母娘式的歪嘴,说:“这一招已经被男人们用滥了,把情人的电话标在死党哥们儿名下,把哥们儿死党电话标注在绰号名下。”

一时间,我有口难辩,恨不得割腕自杀以洗清冤屈。老婆说:“这样吧,你带我去三里屯月色酒吧,看看是不是吕夫蒙。”

于是,我带着老婆打车去了三里屯,找到月色酒吧却寻不见吕夫蒙,原来这厮在月色喝完了,又去了男孩女孩酒吧。这就是我这辈子去酒吧的经历。回忆起这段窝囊的经历,更加坚定了我今夜去酒吧的想法。去酒吧之前,我得把身上捯饬一下。上一次进酒吧,我看到那些衣着光鲜发型张扬的男女,就不自觉地自惭形秽。抬头正好看到一家装潢考究的发屋,我灵光一闪,走进那间发屋,对一个分不出男女的造型师说:“给我剃个秃瓢。”

小时候,我爸爸他们酱菜厂厂长就是秃子,留着一个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有一天,我爸爸请秃子厂长去家里喝酒,因为他想竞争供销科科长。酒喝到一半,我妈做的羊杂汤端上桌子,爸爸起身给秃子厂长盛了一碗。秃子厂长喝了一口,说胡椒面不够。我妈急忙取来一瓶胡椒面,给秃子厂长倒进碗里足有一勺,厚厚地漂在羊汤上面一层胡椒面。秃子厂长端起碗来闻味道,结果热气把胡椒面送进鼻腔,秃子厂长狠狠打了一个喷嚏,贴在中央的地方长发被喷嚏狠狠甩进羊杂汤里,他习惯性地用手一捋头发,甩了我爸爸一脸胡椒面。那个狼狈画面死死烙在我的记忆中,上课的时候想起来都会笑上半节课,老师和同学们都以为我有神经病。当时我就想,这辈子倒什么霉也别让我秃头。人生就是这样,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刚过而立之年,我便渐露秃相。三十五岁之后,我的中央就完全暴露给了地方,每每站在镜子前,我都觉得自己当年被尴尬的秃子厂长诅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