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日薄西山时分,我才艰难地把新挂牌的丰田车挤出阜石路,紧张得我出了一身臭汗,在北京城里开车真他妈的自虐,尤其是对于我这样的新手。夕阳也是灰色的,近乎惨白,一抹细云斜横在夕阳下方,很像我丈母娘快要中风的歪嘴。

吕夫蒙把钱还给了我,虽然超出了我规定的日期,但还是按照我规定的数目偿还的,我退给了他一万七千块,只收了本钱。他也没客气,收起钱转身就走人了,临出门又重复了一遍“今后我们各走各的路”那句废话,以宣告我俩友谊彻底破裂。怪不得有人说千万不要借钱给朋友,除非你不想和他做朋友了。也怪不得中国政府动不动就减免那些非洲小国的外债,真是要不得,一要账就翻脸,翻脸后就在联合国不投我们的赞成票,还要拿我们的人权说事。

我没有拿十三万去吃喝嫖赌。吃,我没有胃口;喝,我的酒量不行;嫖,我包皮上的裂口还没有痊愈;赌,我几乎就没赢过。思前想后,我觉得还是去给老婆买车吧,就算这车里以后坐着别的男人,我也认了。我老婆曾经断言,说吕夫蒙不会还我的钱,理由一,我是个软柿子;理由二,我是个窝囊废。现在,我不仅把钱要回来了,还让吕夫蒙支付了利息(虽然我没收利息)。我要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努力一把,看看她能否给我摘掉“窝囊废”的帽子。但就目前我留给老婆的印象来看,我很担心她在我死后的墓碑上不写我的名字,而是刻上“窝囊废之墓”五个字。

我也没当成业务部的主管,因为魏总经理叫我去谈的根本就不是这事儿,而是道听途说我跟梁安妮关系暧昧,就找我来询问梁安妮和赵觉民偷情被捉的破事儿。我肯定不会给这俩狗男女说什么好话,我把赵觉民说成着衣冠的禽兽,把梁安妮说成禽兽的衣冠,衣冠任禽兽们谁想戴就戴,谁戴了谁就是禽兽。魏总经理说:“你这样憎恨梁安妮,她怎么还会把你私人送礼的名单加到我头上?难道你也是衣冠禽兽?”

我说:“我他妈的禽兽不如,我只配给禽兽们做药引子。”

于是,我便把那天下午我和梁安妮干的勾当,添油加醋地全盘托出。反正我他妈的没几天好日子了,所以我不怕说实话。魏总经理叫魏党军,我总是担心有一天,会有人喊他党卫军。魏总经理听得瞠目结舌,半天后站起身来,握住我的手说:“我在商界驰骋了将近三十年,会做生意的人见得太多了,可从未见过你这么诚实的人,今后,业务部的工作由你来抓吧。”

我说:“我业务能力不行,还是由吴安同来干吧,我可以辅佐他当个副主管。”

魏总经理说:“诚实做人,踏实做事,不图名利,举贤唯能,你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最后,魏总经理还不忘叮嘱我几句:以后要多向他汇报业务部的工作,说把我看作是自己人。

从魏总经理办公室出来,我就看到了在一旁束手恭立的吴安同。他迎上前来,双手紧抓住我的双手,像是油画里井冈山会师般的庄重,眼里泛着泪花小声说道:“我都听到了,我都听到了,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你想嫌弃老哥都不行!”

我在心里嘀咕说,我要不是得了绝症,孙子才让贤呢。我得赶紧捞点钱才是实惠,副主管的薪水加上接手吴安同的客户提成,我在这里多熬一个月,至少多拿两万块钱。干那个劳什子主管干吗,我凭什么操那个闲心,撑到年底拿到年终奖,我就旅游度假去了,死哪儿算哪儿,青山不幸埋废物,何须马革裹尸还。

我终于把车开到了丈母娘家的楼下,下车后才发现把车停在了我小舅子的悍马旁边,货比货才能看出来,丰田车显得有些“迷你”和寒酸。我小舅子跟我同岁,但他跟我说话的口气像是我的长辈,后来发现他对他妈和他姐姐说话都是那个德行,我也就权当他是放屁了。他跟他老婆先后辞职下海经商,依靠我岳父的关系,生意做得跟满地捡钱差不多。钱多了,给他养了一脖颈子赘肉,使得他那个大猪头脑袋都懒得往地面上瞅一瞅,似乎是担心谁丢了个钱包会玷污了他那双眯缝眼。让我奇怪的是,他从来不看着地面走路,也没能把他那两个烟熏火燎的大黄门牙磕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