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979年 初秋(第2/16页)

养护学校分校开学的前一天,医生跟优希的父母商量过以后,决定让优希从外科病房转回精神病科病房。离开外科之前,优希把父亲雄作拿来的布娃娃、动物相册什么的全都给扔了。

拆了石膏,右手腕活动自如,别处的伤还有些淤血,已经不疼了。但是,心中的迷雾仍然没有消散,对于水尾的问诊还是没有反应。

病室还是原来那个样子,蜉蝣和蝮蛇都在。蜉蝣还在写她的“遗书”,看见优希回来,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像念咒语似的宣讲起她的理论来:“有时候,世界把父母不一定就是大人这个事实忘得一干二净。有的还是孩子呢,就做了父母。说是把孩子的事都管起来,结果免不了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孩子。教育孩子并不是竞争,为什么就没有人宣传这一点呢?责备那些不成熟的父母,不就等于间接地打他们的孩子吗?”

蝮蛇看了优希一眼,又接着练起腹肌来。

美洲貘出院了。床是空的,布娃娃也都不在了。除了美洲貘以外,还有几个出院的,同时又有几个新患儿住了进来。

医生也换了。土桥走了,代替他的是一个20多岁、小个子、大肚子、呆头呆脑的新医生。大概是他对病房里的气氛还没有感知的缘故,或者说刚参加工作热情还很高的缘故吧,一见到优希,就攥起拳头鼓励她说:“好好治疗,要坚强,不要自己输给自己!”

医生没有把优希重新介绍给大家,优希呢,也觉得自己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八号病房楼。

外科病房宁静,有安定感,但优希无法融入那种环境。那种健康的氛围,反而使优希觉得人们不怀好意,就连外科病房的护士们“快点儿治好!治好了好回家!”的积极呼声,优希听起来都觉得难受。

八号病房楼常常有断断续续的尖叫和意思含混的呼喊,甚至有的乱跑,有的把自己反锁在厕所里,也发生过暴力行为。可以说既不宁静,也不安定。

不过如果在这里住惯了,就会知道,尖叫也好,呼喊也好乱闹也好,一定是有各自的理由的。比如说,自己的位置被别人占了,自己的言行被别人忽视了,自己的安全受到了威胁等等。所谓的暴力行为,大半也是自己撞墙啦,用勺子柄刺伤自己的手腕等自己伤害自己的行为,而较少伤害别人。优希觉得,她以前上的学校比这里欺负别人的现象多得多。

当然,这里的孩子大多数是以自我为中心,过于看重自己。但如果自己的存在得到了对方的承认,自己也会承认对方的存在,而且可以宽容到不论对方做了什么都能原谅的程度。

病房里的老医生老护士都熟知这一点,所以他们不像新来的医生或护士那样,说那些没用的鼓励的话。

优希觉得,八号病房楼还说得过去,在这里住院至少比在外边心情好得多。回到八号病房楼的第二天,优希就到养护学校分校上课去了。课间休息时,回病房的路上,长颈鹿和刺猬关心地问了优希好几次:“不要紧了吧?还疼吗?”可是,优希连头都没有点一下。

心中的迷雾还没有消散,听到的语言也好,看到的情景也好,统统被迷雾所吞没,没有感觉,没有意识,甚至没有任何不快,只是机械地按照护士的指示去做,该吃饭了吃饭,该洗澡了洗澡,该睡觉了睡觉。

食堂里的黑板上,每天用大字写着当天的日期。好像刚刚看到9月1号,转眼又变成9月4号了。觉得下一天应该是9月5号,早饭时抬头一看,已经是7号了。

8号是星期六,很多患儿都回家过周末去了。优希这次没有被批准临时出院,一个人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消磨时间。午饭后不久,护士来叫她:“你家里人看你来了。”看到优希躺着不动,护士又大声叫道,“没听见吗?你家里人看你来了,快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