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第2/3页)

顺子还是有些担心大吊,但大吊说他能行,卧着不胡折腾就是了。大吊是真的侧卧着,在等待着有追光那场戏的到来。很快,两人身上的汗就出圆了。晚上演出,舞美队都是统一穿着一身黑布衣服上台搬景的。黑布吸光,暗场时,观众只看到景移动,就看不见人,但布料有些厚,不透气,上到灯光槽里,就热得咋都穿不住了。顺子先脱了,脱下来一拧,直滴水,就说:“你赶快脱了拧干晾着,小心一会儿下去水溜溜的,到舞台上反光呢。”大吊也就脱了,拧干放在一旁晾着,最后一场戏还要上台送桃花飞天呢。他们都只穿了个裤头,可裤头也湿完了,顺子屁股那里实在不舒服,就连裤头都脱了,并对着一个灯屁股烤了起来,大吊一惊,“天哪,你屁股咋成这样了?”顺子说:“没事。老毛病了。”大吊说:“得赶紧治呢。”顺子说:“这回回去就宛J了。”顺子让大吊也脱了,说这上边又没人,脱了能舒服一点,大吊就脱了,把裤头也拧了拧,水溅到灯具上,还发出了啦啦的响声。两人相互都看了看那儿,笑了。

顺子说:“你果然厉害,难怪人家都叫你大属。”

大吊说:“个子大,尺寸比例自然大。不过你那,也太洒惶了点。”

“就剩尿尿了,要那么大的铺排干啥。”

“不再打算找老婆了?”

顺子说:“不找了。”

“你才五十多岁,就不找了?”

“不找了,太劳神。”

“咋劳神了?”

“找老婆还不劳神?反正不要了。”

“要是有送上门的呢?”大吊又问。

“谁眼睛又没瞎,能送到咱的门上。”

“蔡素芬不就是送到你门上的吗?”

顺子说:“再甭提了。以后送到门上的,也不要了。坚决不要了,一个人的日子,多省心。”

“要是有合适的,恐怕还是得要上。人世间的男男女女,就这事,你不要,可能就把谁单下了,瞎人要了谁,就是害了谁,好人要了谁,兴许就积了德了。”

这话在当时,并没有引起顺子的注意,可几个月后,顺子想起这话来,就觉得大吊当时说话怪怪的,似乎是一种预兆。顺子就是一个不要,那是真心的不要,前三个老婆,把自己的心都伤透了,再伤不起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克妇的命,找谁谁倒霉,再不能害人了。

楼底下的戏演得很火爆,掌声不停地传到楼上来,让他们也有了一份不小的光荣。在第三场戏刚开始以后,他们就再没说话了,他们得看戏,得酝酿情绪。这场戏很长,他们甚至几次起来做准备,可发现戏还有老长一节唱不完。好像今天演员都特别卖力,道白也慢,唱腔节奏也拖,他们就急忙等不到自己表现的那个时机了。终于,这场戏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暗转了,顺子和大吊的戏来了。

其实他们把追光灯的把手,早已握出汗来了,当舞台上慢慢染出幽蓝的底衬光,把淡淡的月色,一点点柔和到唐朝那诗一般美丽的夜晚时,他们的腰,已经猫得开始发酸了。可这时,他们脑海里只充满了靳导排练时的所有舞台提示:

……终于,注意,终于,桃花要从那个高墙中逃出来了,第一只追光请注意,在音乐的第四小节,那个长长的四处,由第三道幕条背后,用由小变大的光圈,把这个惨遭大家贵族欺侮的民间女子,深情地迎接……不,是拥抱出来,跟住,紧紧地跟住,她要奔跑,她在奔跑,圆场,整整一圈,由慢变快,请追光像裹着自己的女儿一样紧紧裹着这个孩子,平稳,再平稳,冲刺,跟着这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女子冲向前去,啪,跪倒,是突然跪倒,是猛跳崖,收住。将光圈缩小,缩小,再缩小,缩到最小,只留下我们可怜的桃花女那一张无助的瘦脸。注意,第二只追光注意,请把灯头提前对准刚才桃花出场的地方,崔护内喊:“桃花——!”音乐大作,注意,在五五五五的第四拍五字奏出时,开光,是强烈的投射,让急急出场的崔护,带上一种惊慌失措感,他的心上人桃花,因为不守大家族的陈腐规矩,而被他狠心的母亲赶走了,他在追赶。跟上,紧紧跟上崔护,一个“硬壳子”翻转,喊“桃花——”,再跟上。发现桃花,都退,退,向后退,再退,再退,把光收好,稳住,两人向前冲,放大光圈,拥抱,紧紧拥抱。注意,注意,两只追光的光圈要完全重合,不许有一丝错开的影子。定住,定住,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晃动,就像美丽的死亡。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在凄厉的二胡声中,随着男女主人公的慢慢撕开,舒缓分离,分离,呼吸,分离,再呼吸,再分离,要像湖面一样平静得能映月……流动起来,追光随着主人公的表演流动起来,呼吸,追光要呼吸起来,就像锦缎一样,柔和地展开,展开,再展开,这是两匹没有丝毫瑕疵的锦缎,美得让人陶醉、窒息……呼吸,再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