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第2/4页)

老师家的门很窄,但门上年年都会贴上老师亲手写的对联,自前年师娘走后,这对联就再没贴了,别人家门口都贴了大红联,挂了大红灯笼,老师家门口,就显得特别的冷清凄凉。

老师家的木板门是虚掩着的,别人家都换铁门了,但老师依然坚持着这个老木门,他都帮着修几回了,木门背后的几道铁条,还都是他用螺丝卯上去的。

这是一间半老房子,老师说,自打他记卞起,就住这儿了。住在他家隔壁邻舍的,这些年都“腾笼换鸟”出去住上了大房,但他始终舍不得这个地方,因为他的那个小鸽子楼上,刚好能看见碑林里的一切,他喜欢这种感觉,他时常就是在那个鸽子楼上,读书写字的。

他一进门,老师就知道是谁来了:“顺子。”

老师是在鸽子楼上搭腔的。

“老师,学生给你拜年,都来晚了。”顺子说着,就顺着木楼梯上楼了。木楼梯也不稳当,中间有一块横板都掉了。

顺子爬上小楼的时候,老师正卧在床上看书。小楼大概有四五平方米左右,刚好能放一张窄窄的书桌,书桌旁放了一张床,床里边螺着一螺又一螺的书,老师瘦弱的身体,刚够在这些书边躺下来。

老师大概有好久没有理发了,头发是用指头梳理过的那种自然状态,粗粗的发丝,翘起来的地方,都很坚硬,硬得好像刚刚切断的钢丝,虽然是七十三岁的年纪了,但并没有谢顶,只是花白得逐渐难以找见那些青丝了。老师宽额,方脸,大下巴,厚嘴唇,总之,一切看上去,都是周周正正的样子。

老师见他上来,就坐了起来。

他急忙说:“老师,你躺你的。”

老师说:“都躺一天了,也该起来坐坐了。”

顺子把给老师拜年的几样礼物,放在了书桌上。那是老四样:德憋功水晶饼,老铁家腊牛肉,坊上油炯花生米,还有一瓶老红西凤,都是老师特别爱的几样东西。几十年前,他就给老师送的这几样,从几块钱,到几十块钱,再到现在的一百多块钱,反正每次送来,师娘都要还点礼,总是不让空手回去的。

顺子还是先检讨,说初一不该没来,老师就问,是有啥事吧?顺子就一五一十地,把家里发生的事,给老师说了。过去第一个老婆跑了,他是告诉过老师和师娘的,娶第二个老婆,也是跟老师和师娘商量过的,第二个老婆死,老师和师娘还去殡仪馆送葬了。娶素芬,确实没跟老师说过,那时师娘刚走没几个月,他觉得不好跟老师说这事,现在素芬走了,才跟老师说,都觉得有点对不住老师。

老师听他说完家里的这些事后,轻轻叹了口气说:“慢慢往前磨吧,有啥办法,好在你总是没亏过人的。来,我们喝两口。”

过去每次来拜年,师娘总是要炒两个菜,让他们喝一顿酒的,前年师娘走了,去年来拜年就没喝。顺子说:“真想陪老师喝两盅,可我……都不好意思说,痔疮犯了,还打吊针着的……”

“那就不要喝了,身体要紧。”

“不,老师,我看你喝。”顺子说着,就把自己拿来的腊牛肉、油炯花生米和红西凤打开,老师说,把德憋功水晶饼也打开,他一直都喜欢吃这个,这是西京城最老最传统的食品了。现在年轻人都不爱吃这些东西了,但他和老师都还特别喜欢。顺子记得他上小学时,第一次到老师家,师娘就给他发了一个水晶饼,吃得他香的,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水晶饼的样子,是掉了半圈酥皮的,而那酥皮就掉在盒子里,师娘再没舍得给他们往出拿,而是小合翼翼地,把酥皮和剩下的点心包了起来,并用一根纸绳子,捆了又扎的。

老师没有先吃腊牛肉,花生米,而是先拿起一个水晶饼吃了起来,老师说:“这个你能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