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第2/2页)

她听见继父和继母都撵出来了,她也听见继父和蔡素芬的喊声,但她没有回头,刚好有个出租车路过巷口,她就端直上去了。当继父和蔡素芬赶到跟前时,车已呼地开出了好远。

司机问她是不是跟家里人吵架了,还说:“大过年的,还是跟父母在一起的好。”

她没好气地说:“开你的车,哪来那么多废话。”

她连手机都关了。

司机就把她端直拉到了车站。

她只有一条出路了,那就是去镇安一个叫塔云山的地方,找朱满仓。这是她最不愿意走的一条路,一走出去,就再也回不到西京城了。可西京城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干呢?除了那十四平方米的破房,还有谁跟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呢。也只有到了此时,她才真正懂得血缘的价值与意义。难怪母亲在去世前,要那么叮泞继父,甚至还从床上爬起来,给继父磕了三个头,就是托付自己,还捎带着托付了那只狗。

她只能去找朱满仓了,那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能感到温暖的人。即使从此彻底嫁到山里,她也认命了。

就在汽车要开动的时候,他看见继父刁顺子满头大汗地跑到车站来了。他的嘴张开着,既是在大口呼吸,也是一种始终都不知道掩饰的傻相。过去也许她还没有这种感觉,自十五六岁上高中以后,就慢慢觉得继父的这种憨态,是十分不雅的。有同学观察说,只有傻子,嘴才是时常大张着的。难道自己的继父就算傻子了?她甚至还给他纠正过,说让他平常一定要把嘴闭上,不说话时,千万不要随便张开。可继父似乎已经习惯这样了,纠正的效果始终不明显。只是在见她的时候,会偶尔闭合一下,转过身,那嘴就又傻乎乎地张开了。她是咋都不希望继父在这个时候找见自己的,其实他已经在自己乘坐的车跟前,走过几个来回了,可每当他走过时,她就会闪躲一下,因此,他就咋都找不见自己了。在继父最后一次走过她窗口时,她突然发现,继父的屁股上沾满了血迹,似乎是从里面渗出来的。她听母亲说过,继父有严重的痔疮和脱肛的毛病,这血迹是不是那个毛病引起的呢?继父可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起过此事。她不想再看见,也不想再想这些事了。反正人家有自己的亲生闺女,自己何必费脑子,朝这号事上硬染呢?

车终于开动了,可就在客车驶出车站大门时,傻乎乎站在大门口的继父,还是与自己的目光相遇了。继父拼命用手拍着车门,但这里已不是可以停车的地方,她看见继父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自己,并且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紧紧闭住了张开的嘴,但车还是离他而去了。她看见,汽车轮子扬起的肮脏冰碴,溅了他一身一脸,他的嘴又张开了。

客车的前后玻璃上,都有“西京——镇安”字样,她想,他应该知道她的去处了,也就不用再找来找去的,或者到派出所报案了。

客车很快驶出了城区,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一股说不清是酸楚,还是感伤的泪水,哗哗涌流上来,她知道,此一别,自己与这个城市,就算彻底割断了连接的脐带。西京是别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