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3页)

居士是个寡妇,老汉去广东打工,弄了几个钱,就跟一个女人在那边生了娃,她知道时,人家第二胎都满月了。庙离家近,她先是给庙里过会、讲经时做饭,后来就干脆做了居士,法号静安。她年龄刚过四十,人很干练,家里也很干净,常有远道女居士来降香时,住个一天半天的,因此,家里就有好几张空床位,刚好能接纳了素芬和韩梅。韩梅开始害怕人家不喜欢她,带着一条残疾狗住进去,谁知静安居士看见狗伤残成那样,不仅亲自抱了抱,而且还咕咕咕咕地给狗念了一段经,说是祈福的,韩梅才放下心来。

寺院过这大的事,静安居士很忙,素芬姨和继父他们也很忙,韩梅就一人到处胡乱转着看着。她几乎是第一次发现,继父是活得如此的卑微,见谁都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见谁都是“咱就是个下苦的”,一脸想博得天下人同情的可怜相。韩梅小时见他的时候,可没有这种感觉,就是觉得他和蔼、可亲、好玩,别的蹬三轮的,对大人们都是一副巴结的样子,可对小孩儿都凶得很,从来不许动他们的车子,更别说上车去玩了。可顺子伯伯不,他一来,车上就猴上去一群小孩儿,连车子弄翻了,他也不计较,最多说:“你看你们这帮娃捣的哟。”有时还拉着娃们,在巷子里跑一圈才让下来。在韩梅的记忆中,继父的腰板,一直就没挺直过,但也不像现在这样,越发地弓得没了形。一给人点头哈腰,那脏兮兮的蓝布大褂,就尤其显得前长后短了。

让韩梅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那么老远赶来,说是散心的,却看到了那么一幕她咋都不愿看到的惨剧。继父竟然被人抽了耳光,而且还当众给人跪下了。

那是她到寺院的第二天中午,大殿前的舞台,已经有了大样儿,她远远地坐在一个石墩上,晒着太阳,看着一堆残破的石雕。这些石雕都是唐代的遗迹,韩梅从寺院的碑刻上看,这座庙建于唐代开元时期,中途几次毁坏,“文革”时,更是弄得片瓦不存,就连这些残破的石雕石刻,也都是近些年,才从民间淘回来的。所有庙堂,也都是最近二十几年新建的,所以,韩梅也就没兴趣多看,只是用手机不停地拍着那些残砖断石,给朱满仓发着微信。而朱满仓也在给她发,不是家里的键牛,就是家里的肥猪,昨天,他上山砍柴,甚至还在一个洞子里,抓住了一只狸猫,他几乎用微信,直播了他们几个小伙子围堵狸猫的全过程。好玩是好玩,可在韩梅心里,总觉得那不是她要的生活。她给朱满仓发这些历史遗迹,似乎就是在提醒朱满仓,她与他是有差别的,她是文明古都西京人。

可就在她正拍发得十分有劲的时候,突然发现,在舞台上,有一个高个子男人,狠狠抽了继父两耳光,继父当下朝前打了几个踉跄,勉强站稳后,还在给人家点头哈腰。她立即站起来,想冲上去,但不知咋的,又停住了。紧接着,她看见庙里最大的那个和尚出现了,也是一脸怒相,她看见继父,突然就跪在了那个和尚面前,并且磕头如捣蒜地头脸抢地。素芬姨急忙上前护着,还是让那个抽他耳光的人,又狠狠地踢了他几脚。这时,和尚又上来了几个,跟继父一起装台的,也上前了几个,两边好像就僵持住了。再然后,还是继父在磕头,在阻挡自己的人,在回话。然后,那个主事的和尚就离开了。再然后,素芬姨就把继父也搀扶开了。她几次想上前,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走上去,直到继父被素芬姨搀到舞台侧面的一个葡萄架下。

她这次来,一直离舞台很远,不像过去那样,总爱凑到舞台上去蹦蹦跳跳,那些年,继父只要带她去装台,那就是她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可自打上了大学,她就再也没有随继父到舞台上去过了。在她的记忆中,继父在舞台上,是还挨过一次打的,那时她大概十一二岁,那天舞台上正在排戏,继父搬着一片山岩布景往下走,一不小合,“岩石”的尖嘴,撞到了主演的腰上,那主演当下飞起一脚,就踢在了继父的肚子上,继父急忙给人家赔不是,等把景搬到后台,才窝在一个拐角,肚子痛得脸上直冒汗。韩梅本来在台下看戏,见那主演是用厚厚的靴子踢的继父,就急忙跑到后台,摸着继父汗津津的头,哭着问继父痛不痛,继父说没事,但她从此记住了那个坏蛋主演,她甚至还偷偷放了人家停在舞台后面的摩托车的气。有一次,继父在舞台上搬景,她偷偷从侧台溜下去看戏,这个主演竟然忘了词,她甚至还带头给鼓了倒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