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地成佛

离九圈的目标越近,我的心就越忐忑。

如果把你的人生原封不动地复制九次,让你经历九次,恐怕没有人愿意!

转第八圈时,由于早上吃了大量感冒药,一整天都处在晕晕乎乎之中。无数次,我坐下来休息都想睡过去,再也不醒来。可是我坚持只休息不睡觉,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路上各种各样的转山者看到我休息时,都用手比画着,不要停,向前走,深呼吸。

大概是很多人的鼓励起了作用,第二天转到神山背后时,我没有太多的休息。其实当时我一直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发生任何意外,哪怕是脚起泡、腿磨破这样的小事。一旦发生这种小事,我的第九圈就泡汤了。

夜晚行进中,高原反应再次让我的脸膨胀起来。

走到茫茫无际的雪地上时,我的灵魂似乎已经出窍,在高空看着我的肉体一步一挪,向前行进。几个藏民在雪地里奋勇前进,他们每踏出一步,雪淹没膝盖,有位藏民一不小心踩空,一猛子扎到雪地上。他快速爬起来,看着后面的同伴哈哈大笑,他的同伴们也大笑起来。

我也想笑,不是嘲笑,而是发自内心的钦佩之笑,但没有声音,我当时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天的雪地出奇的宁静而美好,一脚踩上去,如同踩到棉花上,雪水从离开的脚印下面渗出来,汩汩有声。有那么一段时间,和往常一样,我异常害怕,特别恐惧一脚下去,踩上冰窟窿,整个人就会消失不见。在那种高海拔和低温下,掉进冰窟窿只有死路一条,连神山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在石头与雪中,转山者们深一脚浅一脚迎着风雪前进。

为了避开危险,我采用S形行走路线,靠近露出雪面的石头,摸索着前进。这一招虽然费时,但能保证没有大危险。走到后来,我虽然不是在磕长头,其实所有的动作已和磕长头没有任何区别。我那时对“匍匐”这两个字加深了印象,当你走在每一步都存在着不可知的危险之地时,用整个身体向前移动是最好的方法。

没有任何想法,在这块神圣而艰险的雪地里,只有行走、匍匐。你在神山脚下,除了敬畏,什么都没有。

当看到塔钦村口时,我长出一口气,跪下来,面对湛蓝的天空,神山在那里熠熠生辉,我说,感谢神山让我毫发无损地转完第八圈。

话虽这样说,离九圈的目标越近,我的心就越忐忑。转第九圈时,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杂念,似乎我生下来就为了转山,就为了转完这最后一圈。所以第九圈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可以记起的事物,我唯一能记起的就是,我一直在行走,一直在匍匐。

当我转完第九圈,回到旅馆时,我鬼使神差地流下眼泪。我看着床,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忘记了即将崩溃的身体,忘记了我身在何处,整个人飘飘忽忽,犹如进入梦幻世界。

那天晚上,我整个身心都处在一种最佳状态。周围的一切暖暖地模糊起来,窗外的风幡在神秘地抖动,我好像听到袅袅佛音,又听到转经筒发出的悦耳的异域之声。我想到了下面这件事:从2007年到2013年,我共转山七次,也就是七圈,今年是马年,每转一圈等于13圈,我转了九圈,这样一算下来,我共转了124圈,藏民们说,转山108圈后就能立地成佛。那么,我现在是不是已是佛了?

佛和凡夫俗子应该是不同的吧,我这样一面想着,一面去观察自己。先从手开始,我把手掌翻来覆去地看,没有神奇之处,我又去照镜子,镜子里的自己脸庞臃肿,漆黑如炭,和非洲难民没有区别。就这样神经质似的折腾了半天后,我确信一件事:我还是我,那个肉眼凡胎的李厚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