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为什么还要去转山?

转山,顾名思义,就是徒步绕山一圈或多圈。它是盛行于藏地的庄严而又神圣的宗教修行仪式。我所转的山,是位于西藏阿里地区的海拔达6721米的冈仁波齐。佛教说,它是须弥山;印度教说,它是神湿婆的化身;藏地本土宗教苯教说,它是贯通宇宙三界的神山;我说,自从第一眼见到它,它就和我的灵魂合而为一。

对虔诚的信徒而言,冈仁波齐是圣地;对有高原反应的人来说,冈仁波齐则是禁地。巧的是,我二者兼备:既是修行多年的佛教徒,也是高原反应重度患者。

平原去的人,转完冈仁波齐神山一圈,正常需要两天一夜,慢则三天两夜,情况更糟时可能要更多时间。在平均海拔近5000米的山石路上,四季随机播放:或烈日灼人,或风沙弥漫,或大雪冰雹。如此恶劣条件下,连续徒步50余公里,纵然身体健壮的年轻人,恐怕也是一段艰难的行程,更何况我这个高原反应重度患者。

不必说在转山途中,即使在宾馆休息时,高反症状就已排山倒海而来:头痛欲裂、心慌气短、恶心呕吐、意识恍惚、高烧不退。人在这种情况下,动作会变得迟缓,不敢快走一步,不能搬取重物,否则心脏立即剧烈跳动。整个人处在僵硬和慢镜头状态,或者说,是半死不活的状态。

我记得,有一次转神山时,因高原反应异常严重,在拉萨输液五天才勉强进入阿里地区。

——拉萨的平均海拔3650米,而阿里是4500米,海拔每高100米,气温下降0.6度,大气压降0.67kpa,对高原反应患者来说,海拔每高100米,所承受的痛苦是成倍数增加的。

2007年第一次去转山,凌晨两三点,伴随风雪,夜过海拔将近5700米的卓玛拉山口,想想就后怕。虽然后来几年有了足够经验,但各种突发情况还是一次次把我推入崩溃边缘。尤其是2008年,在雪地里匍匐二十多公里,雪堆漫腰,腿如灌铅,每迈出一步不但艰难,而且是生命的未知数,半夜在周围的狼嚎声中,精疲力竭却不敢合眼,无数次死里求生,无数次崩溃再崩溃。2011年,我因急着转山从北京直飞阿里,没有适应过来就上路,结果得了脑水肿,离死亡只差三个小时。2014年,在转山途中,我亲眼看到了三位圣徒的遗体……

正是在这种艰难和痛苦下,我坚持了八年。从2007年至今(2014年),我已转山16圈,特别是今年,我用了一个半月时间转了九圈,创造了自己在平均海拔5000米连续徒步超过500公里的记录。

很多朋友都对我的行为大惑不解:高原反应那么厉害,却非跑到高原去,这是拿命开玩笑还是吃饱了撑的?

还有人开门见山地问我:在高反严酷的折磨下,为什么还要去转山?

我的答案是,首先我是个佛教徒。转神山,本就是佛教徒基本的修行之一,我转神山,只是修行而已。它就如同我分内之事,如同呼吸,它已经和我融为一体,成为不言而喻的真理。

如果一开始,因为虔诚的信仰,我去了;那么接下来真正支撑我走下来的,则是我对人生的看法。转山是一条修行之路,是肉体上的,更是心灵上的。我始终相信一句话:一次痛彻心扉的经历,抵得上千百次的告诫。

心理学家苏茜·奥巴赫说:“当你为自身制造了某种痛楚并坚持过去之后,你会进入一种境界,虽然称不上极乐,但是脱离了平凡,自觉能够超脱,为普通人之所不能为。”每次转山,虽然过程痛苦,却总能带给我收获。我经常和我的同事说,痛苦是伟大的前因。转山直接面对生死,是人生中最最伟大的营养,再困难的事情都无法逾越它对我的历练,它让我的内心世界更平静,面对生活更豁达、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