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罪恶的五月节(第2/4页)

其中新死去丈夫的寡妇哭得最厉害,也最哀伤。她几乎完全哭着自己的丈夫,她完全幻想是坐在她丈夫的坟前。

男人们嚷叫:“抬呀!该抬了。收拾妥当再哭!”

那个小女孩感到不是自己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她不哭了。

服毒的母亲眼睛始终是张着,但她不认识女儿,她什么也不认识了!停在厨房板块上,口吐白沫,她心坎尚有一点跳动。

赵三坐在炕沿,点上烟袋。女人们找一条白布给女孩包在头上,平儿把白带束在腰间。

赵三不在屋的时候,女人们便开始问那个女孩:“你姓冯的那个爹爹多咱死的?”

“死两年多。”

“你亲爹呢?”

“早回山东了!”

“为什么不带你们回去?”

“他打娘,娘领着哥哥和我到了冯叔叔家。”

女人们探问王婆旧日的生活,她们为王婆感动,那个寡妇又说:“你哥怎不来?回家去找他来看看娘吧!”

包白头的女孩,把头转向墙壁,小脸孔又爬着眼泪了!她努力咬住嘴唇,小嘴唇偏张开,她又张着嘴哭了!接受女人们的温情使她大胆一点,走到娘的近边,紧紧捏住娘的冰寒的手指,又用手给妈妈抹擦唇上的泡沫。小心孔只为母亲所惊扰,她带来的包袱踏在脚下。女人们又说:“家去找哥哥来看看你娘吧!”

一听说哥哥,她就要大哭,又勉强止住。那个寡妇又问:“你哥哥不在家吗?”

她终于用白色的包头布笼络住脸孔大哭起来了。借了哭势,她才敢说到哥哥:“哥哥前天死了呀!官项捉去枪毙的。”

包头布从头上扯掉。孤独的孩子癫痫着一般用头摇着母亲的心窝哭:“娘呀……娘呀……”

她再什么也不会哭诉,她还小呢!

女人们彼此说:“哥哥多咱死的?怎么没听……”

赵三的烟袋出现在门口,他听清楚她们议论王婆的儿子。赵三晓得那小子是个“红胡子”。怎样死的,王婆服毒不是听说儿子枪毙才自杀吗?这只有赵三晓得。他不愿意叫别人知道,老婆自杀还关联着某个匪案,他觉得当土匪无论如何有些不光明。

摇起他的烟袋来,他僵直的空的声音响起,用烟袋催逼着女孩:“你走好啦!她已死啦!没有什么看的,你快走回你家去!”

小女孩被爹爹抛弃,哥哥又被枪毙了,带来包袱和妈妈同住,妈妈又死了,妈妈不在,让她和谁生活呢?

她昏迷地忘掉包袱,只顶了一块白布,离开妈妈的门庭。离开妈妈的门庭,那有点像丢开她的心让她远走一般。

赵三因为他年老,他心中裁判着年轻人:“私姘妇人,有钱可以,无钱怎么也去姘?没见过。到过节,那个淫妇无法过节,使他去抢,年轻人就这样丧掉性命。”

当他看到也要丧掉性命的自己的老婆的时候,他非常仇恨那个枪毙的小子。当他想起去年冬天,王婆借来老洋炮的那回事,他又佩服人了:“久当胡子哩!不受欺侮哩!”

妇人们燃柴,锅渐渐冒气。赵三捻着烟袋来回踱走。过一会他看看王婆仍少少有一点气息,气息仍不断绝。他好像为了她的死等待得不耐烦似的,他困倦了,依着墙瞌睡。

长时间死的恐怖,人们不感到恐怖!人们集聚着吃饭,喝酒,这时候王婆在地下作出声音,看起来,她紫色的脸变成淡紫。人们放下杯子,说她又要活了吧?

不是那样,忽然从她的嘴角流出一些黑血,并且她的嘴唇有点像是启动,终于她大吼两声,人们瞪住眼睛说她就要断气了吧!

许多条视线围着她的时候,她活动着想要起来了!人们惊慌了!女人跑到窗外去了!男人跑去拿挑水的扁担。说她是死尸还魂。

喝过酒的赵三勇猛着:“若让她起来,她会抱住小孩死去,或是抱住树,就是大人她也有力量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