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第4/7页)

那少女面带礼貌的微笑,手抓着吊环站在他的座位前。她身穿的和服不像普通人穿的棉袍,领口处露出艺伎似的脖颈——看到那美丽的容颜,感觉她抱恙在身——陶瓷一样白皙的皮肤上覆着一层茂密的汗毛。鼻翼两侧还沾着污垢。

“她一定是从病床上跑出来的。”

尧看着少女脸上如涟漪一般时而泛出微笑时而沉静的面庞如此想道。她为什么擦鼻子?少女那时的脸色如同拭去了灰尘的暖炉一样呈现出了短暂的血色。

尧在脑海里回想着少女的形象,慢慢产生了惋惜之情,再加上身体的疲惫,他想吐痰,但在银座大街上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犹如格林童话中一开口就会从嘴里跳出青蛙的女孩。

恰在此时,他看到一个男人吐了一口痰,然后若无其事地用破旧的木屐抹去了。不过那抹去痰痕的木屐不是他穿在脚上的。路边有一个老人,在地上铺了席子叫卖马口铁做的陀螺。老人见此情景怒气浮上脸庞,把那只木屐盖在席子边上的另一处痰痕上。

“大家都看到了吧。”尧抱着这样的念头张望过往的行人,然而好像谁都没有注意到。老人坐着的位置是很容易被看到的,即便不够显眼,老人出售的陀螺也绝不是乡下的杂货店那种地方出售的陈腐的东西,可是尧却没有发现有人来购买。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了回答自己这个问题,他买了咖啡、黄油、面包和笔,还买了贵到离谱的法国香料。间或到街边的露天餐厅坐一坐,直到餐厅打烊。在餐厅里享受暖炉的温暖,欣赏着钢琴三重奏,听着周围客人举着玻璃杯碰杯的声音。情人顾盼生辉的眼神,客人脸上流露出的笑容,餐厅的天井还有几只冬天的苍蝇忧伤地飞着。尧漫不经心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走到街上,干冷的风中鲜有行人。夜深了,那些曾发到行人手中的广告单不可思议地被风吹到街道的角落去了,吐在地上的痰很快冻成了冰块,地面上掉落着木屐上的金属片。这样晚了,他必须回去了。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一定是他内心仍然留恋旧时的生活。尧觉得再过不久自己可能就来不了了。尧筋疲力尽地这样想道。

他在房间里能感觉到的黑夜,不是昨晚和前晚,恐怕也不是下一夜,仿佛医院走廊一样长长的夜。那样的话,旧时的生活就会在死寂的空气中戛然而止。思想不过是掩埋书架的墙灰。墙上悬挂着的活动星图的指针停在十月二十几日凌晨三点,上面还蒙了一层灰。半夜,他起身如厕,透过厕所的小窗,他看见屋瓦上有霜,像月光一样。每当看到这情景,他的心就感觉啪的一下被照亮了。

离开了硬邦邦的床铺,始于下午的一天等待着他。冬日的斜阳如幻灯一样投下窗外景色的影子,这就是他的一天。在这种不可思议的阳光中一切都渐渐变成了假象,这假象越发让他体会到精神上的美。枇杷树开花了,远处的阳光下可见其橙色的果实。初冬的冷雨已经变成米雪,掠过屋檐。

米雪纷纷落在黑色的屋瓦上,又咕噜咕噜地滚到地面。他听见了米雪敲打白铁皮屋脊的声音,掉落在八角金盘树叶上的声音,没入枯草中的声音,最终唰地一下降临人间的声音。这时,从远处的宅第传来了鹤的啼鸣,叫声划破了冬天的白色面纱。尧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喜悦。他倚在窗际,回想着狂风依旧的旧时岁月。但他不敢任由那狂风吹拂自己的身体。

不知不觉中,冬至已经过去了。一天,尧来到此前居住过的街区,进了那家久未光顾的当铺。因为手头有了钱,于是前来赎回冬天的外套,可去了之后发现外套已经过了典当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