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掌柜疑惑地看着他,说:“柳先生,我是器重你的,你不要管我家私事。”
  “不!”柳子言再一次从地上跳起,单脚竟如锥一样直立着,说:“掌柜,这是你家的事,我本是不能管的,可你是请我来为姚家踏吉地的,你是知道的,积德为求地之本,知积德善人未有不得吉地的。苟百都为何死于非命,他行恶多端,吉地也成了弃地啊!”
  掌柜说:“我何尝不正是这样做呢,那娘儿们怀的是土匪的种.我让她出血流污的在姚家生养,岂不辱没了姚氏祖宗?我要不是待她好,我早在过风岔一刀挑开她的肚皮了!柳先生是手艺人,怕是昨日的醉酒还没完全醒的吧?来人,扶柳先生回屋去,熬了莲子汤好好服伺先生吧!”
  几个跑腿的男人几乎是抬着柳子言到厢房去了。
  躺倒在厢房土炕上的柳子言,现在只能是无声地抽泣,为了将来还是掌柜的四姨太的女人,他的求情遭到了掌柜的拒绝和厌烦,他的那点勇敢可怜地毫无作用可起。漫长的一天里,他恨着自己不是个土匪,若是有土匪的蛮力和枪杆,他也不至于这般容忍了掌柜这老狗。到了这时,反倒那苟百都真是个汉子,可惜了苟百都的死去,女人宁愿跟着土匪也比来姚家要好了。这一天终于将尽,四山严合,逼出了黑暗下来,月亮也随之出现,多清丽的月夜呀,原本是浪漫的人儿飞身于山峁,依山上下曲折的石堡栈道,让月光浸着雪净的衾绸,让月光逼着玲珑的眉宇,有了如丝的幽梦,有了如水的思愁,有彻悟有祈祷有万千神话……而现在的女人于石堡中哭淌了多少泪水?柳子言担心着女人经受不了生下骨血让人活活弄死的折磨而要死去的。是的,她要死去的,任何一个最坚强的女人都会在灰了心的绝望中死去!一时间,柳子言紧张得一身汗都出来了,他似乎就看见了女人披头散发地在那里吼叫,风却灌住了她的口,谁也听不到她的呐喊。她开始痴痴地盯着石壁看那一群快活的蚂蚁了。她是那蚂蚁就好了。上苍啊,怎么让这女人来世时托生一只自由自在的蚂蚁呢?石堡的门洞外,女人能看到月下起伏的万山壑岭么,能看到浮云浸拥的栈道石廊么?不不,石壁如塔压着她,如笼囚着她,她从门洞看到的是一堆堆磷火。对了,柳子言想起了发生在这山头的一件古远的传说,说是一位英武的将军驰骋鏖战了一生却终在最后被敌军包围在了这座石堡中。同样是一个美丽的月夜,石堡的内外躺满了部下的尸体,只剩下了将军的妻子和一个忠诚的卫士,将军看着满山围拢上来的敌军,他血刃了自己心爱的年轻的妻子,他不忍心妻子落入敌军手中受辱,在血刃了妻子而抱着她还微笑的头颅而哈哈大笑,对着吓呆了的卫士说:“好了,我英雄的一生要结束了,现在,我要成全你。他们以三百两白银悬赏我的头,你就提了我的头去见他们吧,我忠诚的卫士!”说完,风吹动着他的长发,星月照耀着他的铠甲,一只手抓着头发,一手扬刀就抹掉了自己的头,竟然那只手把抹掉的头颅捏着而身子不倒。这古远的传说这么清晰地在柳子言脑海中浮现,他想,四姨太一定在这个时候听见了一片鬼的嚎叫,看见了那英雄的将军和将军的妻子,她在哀叹了:谁是我的英雄呢?英雄将军保不了妻子的活着,却保护了妻子的死去,这妻子也是幸福的。我一个容貌美丽的女人,因美丽而为臭男人们活着,如今要死在一个可爱的人的刀下也不成啊!柳子言愈这么想,愈坠进了不可自拔的境界里去,过去的一幕幕的无能、软弱、忍耐全然激发了一个男人的所有勇敢,咬牙切齿道:“我是你的英雄,是的,我是你的英雄!”
  英雄了的柳子言在夜静人睡之时,拨开了姚家的大门,拄杖往山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