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罗莉塔,不罗莉塔:二十一世纪的少女遇险记(第2/2页)

思琪回溯自己误信李国华时说:「……不知道,反正我们相信一个可以整篇地背长恨歌的人。」对文学略知一二者,对这浪漫幼稚的高亢,必不陌生。然而,这只表示少女世故几无、被反智青春文学所误、还在「以浅薄为高尚」吗?起句为「汉皇重色思倾国」的〈长恨歌〉出现,原因应不限于其为名篇。能对君王说不者寡,杨贵妃的「高升」,与女性权益更不相关。妃与王的爱情理想,除非如李国华之流关门做皇帝,背着一个社会以儿童为禁脔。此诗有四段,次段中「爱情女王」杨贵妃即惨死,是歌咏或讽刺,也不无暧昧。思琪是囫囵吞枣词句之美?还是在有能力做古典新诠前就已早夭成祭品?小说若干典故嵌入,未必是卖弄词章,它还有如写实的文件大展,清点一时一地少女所拥有的文化(反)资源,有多少是精神先武装?多少是思想预缴械?「对文学的追寻同样也是逃入监禁状态的一种画地自限」[4]──宁乔艾玲在分析文艺少女时,一度直指要害。思琪怡婷会在成人指挥下分汤圆给游民,邻居也相互拜访,似乎不全适用社会学中缺乏联结的说法。然而,针对性别的监禁,必须从思维的空洞封闭这个角度来看。

小说中的张太太,引出「嫁女儿」一线,似与诱姦无涉。但她不愿女儿嫁打人的钱一维,还介绍伊纹嫁钱家──此人麻木,与帮李国华牵线姦污学生的蔡良,可有一比。少女距婚姻预备军尚远,但「不嫁不行」的意识型态已罩顶。「必嫁」会带动各种性别压迫,邻居「守望相助」之「助」,更近「助纣为虐」。少女「从封闭到文学,从文学再到被文学化身以诱姦型态囚禁」的连缀,最早的封闭线索较少,但还是有。失乐园篇开篇写住七楼,下接「跳下去」如何又如何──这是封闭创痛。

最后,儘管「既难且虐」,小说仍能以极度自然的方式碰撞读者内心柔软处。几次读到「如果姊姊能用莎士比亚擦眼泪……」处,我必落泪。难言的神祕,在创作事上,都说是「祖师爷爷奶奶赏饭吃」。这是难得的诚挚之味。

虽偶有造句过多、工笔太力之病,《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仍具足了掷地有声的雏凤挺拔之姿。

[1] 这里参考的分别是歌德的《爱的亲合力》;纳博可夫的《罗莉塔》;哈代的《黛丝姑娘》。

[2] 一九九三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3] 〈后记〉(一九九三年),收于《最蓝的眼睛》(初版一九七○年,新版一九九三年),曾珍珍译,台湾商务,二○○七年。

[4] 宁乔艾玲(erin Khuê Ninh),《忘恩负义:亚美文学中债台高筑的女儿》,黄素卿译,台湾书林,二○一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