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四十七章 小损大益(第3/7页)

我叹道:“我真后悔。那一日在汴河上,她向我请罪,我该耐下性子与她周旋才是。大约易珠就不必受此屈辱。是我低估了皇后的执念。”

银杏奇道:“什么执念?”

启春的执念,像十六年前她拗断白虹剑的剑尖一样,力道不动声色。自粲英宫比剑,到邢氏自尽,自陂泽殿结识易珠,到今日的羞辱,从执意嫁给一个骁王党世子,到今日登上后位。“若无执念,何以支撑这么多年?说起来,我不如她多了。”

当日,皇后赐婚越国夫人与名伶梁艳生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施哲性命垂危,易珠所嫁非人,一整晚,我只是坐在暗处闷闷不乐,一杯茶放凉了也不曾喝过一口。

忽觉耳垂轻轻一坠,高旸的声音笑道:“你又坐在风口发呆了。灯也不点。”

我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行礼,将临窗的小榻让与他坐。高旸身着牙白色龙袍,胸口与臂膀绣着墨青流云与赤金飞龙。廊下灯光溶溶泄泄,拂过他的肩头,只余暗弱的尾音,却恰到好处地照亮了他的眉眼。我笑道:“陛下怎么来了?”

高旸拉我与他并肩而坐:“今日廷议与回鹘和亲之事,听他们吵了一日,头疼。想着你这里清静,就来看看你。”

我蜷起双腿,斜倚在他的肩头。疏疏几绺龙须,绣得细密,点在额角,又硬又凉。我柔婉一笑:“无非就是选个宗室女嫁过去,有什么可吵的?”

高旸道:“高思谊逃去了回鹘,回鹘封他一个归义王。说是和亲,其实是用一个公主与金银粟帛将他换回来。下午议了两个时辰,就是在议要不要和亲。”

高思谊兵败北逃,一直不知所踪,原来是逃去了回鹘。他守边多年,素与敌将有私交。虽然兵败,总算是得了一条生路。这恐怕是我近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回鹘既已封他做王,不是看中他骁勇善战,便是奇货可居。他又不是囚徒,遣一公主和亲,也未必换得回来。”

高旸道:“这样说来,你是不赞成遣公主去和亲的?”

我淡淡道:“何必将和亲与换高思谊回朝等同起来?不妨分开单想一想。”

高旸紧一紧左臂,拖长了音调嗯了一声:“有理。”

我顺势抱住他的腰身,伏在他的怀中:“边境的情形我也不知道。随口一说,陛下不必当真。”

高旸笑道:“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么?我不召你去仪元殿,你也不去了。”

我愀然不乐:“不过就是看书与作画罢了。”

高旸低头在我额上一吻:“今天你不高兴了?”

我叹道:“想必陛下也知道越国夫人的婚事,越国夫人素与我交好,她才刚刚添了封邑与俸禄,便要嫁给一个戏子……”

高旸道:“这事我听说了。皇后的旨意,我不好拦着。不过,我可以赐梁艳生一个官做,这样他就不是一个戏子了。”

我被逗乐了:“那又何必?皇后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况且以优伶为官,是昏君所为。我不想你为难,更不想你做一个昏君。”

高旸笑道:“当年分明是你姐姐拣到了那张‘却辇之德’,原来你也是贤妃。”

想起“梨花忘典”的往事,心中泛起一阵怅惘的柔情。转念一想,高旸与启春没有杀了易珠,反而添了封邑爵禄,已是开恩。赐婚虽然屈辱,总好过丢了性命与爵位。“梁艳生本就是读书人,一直有志于科考,只是碍于生计,不得不入梨园学艺,养活弟妹。他若肯发奋,来日榜上有名,陛下再封官不迟。‘小损当大益,初贫后富,必然理也’[140],越国夫人心思澄明,怎能不知?”

高旸十分意外:“他竟是个读书人?这样也好,以越国夫人的财力,不愁请不起名师。”说着语气转而怜爱,“其实你何必这样倔强,你若肯软言相求,皇后未必不肯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