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四十二章 仁而非同(第3/7页)

银杏道:“这件案子连施大人和董大人都难住了,若姑娘查不出,只怕信王要怪罪。若姑娘查了出来,难道真要将那杀手交给信王么?不知又要牵连出多少人?”

美人斜卧于贵妃榻上,拈花而笑,慵懒沉醉。点睛之后,才发现她的目光已不再是当年所绘的欣喜而清澈,而是疲惫、麻木和沧桑。原来画里画外,都是一般。我甚是不满,将画纸揉做一团抛在地上。“敢杀了吴粲,却不敢偿命么?我是不会为他可惜的,自也没有什么为难。”银杏顿时语塞。

我掀起一张新纸,提起玉管蘸饱了墨正要落下,忽而踌躇,继而沮丧:“信王不愿我为难,所以不教我查吴粲的命案。施董两位大人也心知肚明,平白将我牵扯进去,并没有什么好处。”

银杏微微冷笑:“姑娘与施大人固然聪明,又很默契,到底让王甯与宇文君山坏了事。如今看来,昌王也不大灵光,真是白费了姑娘的一番苦心。”

我摇头道:“‘兵行敌所不敢行,强;事兴敌所羞为,利。’[130]不是昌王不灵光,而是信王实在太厉害。襄阳之战,令敌寇胆寒。信王又挟两宫在军,只要昌王兵败,余寇不足为惧,这天下便是信王的了。”

银杏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我甚是惭愧,不禁搁笔而叹:“‘事非权不立,非势不成’[131],从前总当是书中的一句话而已。如今无权可变,无势可借,才知艰难。真是悔不当初!”

恍惚听见银杏问我:“姑娘是后悔当年出京游历了么?”

我一时出神,没在意银杏说什么。脑海中满是熙平临死前的情景,她在昏暗的耳室中举杯向天,唤着父母兄姊,慨然赴死。换作是我,我会如此义无反顾么?我自诩聪明,为何被她骗了半生?她所谋凶险,却有条不紊。我“得道多助”,却濒临失利。“我终是不如她!”

银杏似懂非懂,不敢答话。我也不想再画,吩咐上楼歇息片刻。忽报越国夫人府中的管家娘子前来下书,忙命请进来。但见是一个中年女子,一张圆脸。身着浅酡色窄袖衣裙,外罩天青纱比甲。鬓发一丝不苟,虽无珠翠,两枚白玉簪成色倒好。手上一对红玉镯,一丝杂色也无。瞧衣着打扮,当是易珠府中举足轻重的管家娘子。趁我看帖子的工夫,银杏已命人奉上茶来。

合上帖子,我笑道:“我说你们夫人怎的十几日都不来,原来在家调教伶人。几时兴起了这个嗜好?我还巴巴地留着棋局,等她来呢。”

那女人满脸堆笑:“我们夫人说,忙忙碌碌十几年,连在宫里的日子一起算,也不曾好好听过曲子。所以特意买了四个绝色的小厮,都才只十五六岁,又请了名师来调教。如今排了几支曲子,请君侯去玩一日。”

易珠出宫多年,一直未嫁。若想养小厮,多少没有?可惜她的爱好,除了挣银子,便只是下棋。突然转了性子,必有缘故。我笑道:“夫人盛意拳拳,玉机恭敬不如从命。”

细雨蒙蒙,粉墙外碧柳如新。天色青中闪金,幽冷而壮丽。潇潇雨幕,绵密无声。正是夏日赏景的好天气。易珠带领仆妇亲自降阶迎接。只见她一身青白色米珠织锦齐胸襦裙,挽着银丝卷叶、金丝簇花的樱草色缎子披帛,满头金翠,飘逸而华贵。反观我自己,白衣灰练,甚为简朴。

易珠迎上前道:“还以为姐姐不得闲,谁知来得这样快。”

我笑道:“整日无事可做,只盼着妹妹来,偏偏又不来。”

易珠侧头抿嘴而笑:“听说姐姐亲自出城,送信王出征,信王拉着姐姐的手,说个不住。信王又日日有书回来,军情紧要,我只当姐姐运筹帷幄,日理万机呢。”

“日日有书回来”,自是听采薇说的。我笑道:“你就爱胡言乱语!”说罢一同携手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