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十三章 如有王者(第3/6页)

“信王殿下还和从前一样么?”

我叹息道:“他老了。”

绿萼的声音带着温柔的向往:“好在殿下待姑娘的心并没有变,都十五六年了吧。”

我叹道:“我知道你又要劝我了。只是‘君子动则思礼,行则义,不为利回,不为义疚’[45]。即便我不介意为人侍妾,终究也对不住启姐姐。启姐姐待我很好,我不想她难过。”

绿萼一怔,垂头叹道:“姑娘怎么这样死心眼。男女之情上,还说什么义和利呢?”

我不愿再说,趿拉上睡鞋,一径往后面去了:“明日一早还要进宫,早些洗漱了安寝吧。”

清晨,我自朱雀门入外宫,再由缙云门入内宫,径直走到定乾宫门口等候。入朝时辰已过,宫墙下溜边几排官轿车马,车夫轿夫们袖着手低声说笑。从中和殿往南,一路都静悄悄的。唯有谨身殿传出争辩的字眼。

高曜下了朝,见我在定乾宫门口恭立等候,不禁笑道:“怎么不去月华殿坐着等?寒风里站着,小心又病了。”

我忙道:“微臣不敢。”

高曜道:“你去南书房坐一会儿,待朕更衣,就来与你说话。”

登基五年,高曜仍旧在日华殿南端的小书房中处置公务。书房比五年前更为狭小,到处堆放着书籍和奏疏,像潮水一般涌到门口,堵了半扇门。西窗下的簿册层层积淀,遮住了半截窗。屋子里清冷昏暗,墨香浓郁得近乎发臭,一摊半干的朱砂墨触目惊心。这里无处可坐,我只得站在角落里发呆。

不一时,高曜来了。他已脱下华贵的裘袍,换了一身素色袍子,脸色黯淡得像这间散乱芜杂的书房:“你有好些年没来了。”

我行了一礼:“是。还是陛下登基的那一年微臣来过一次,一晃竟有五年了。”说着环视一周,两个小宫女正忙着开窗透气,“日华殿这样窄小,陛下为何不用仪元殿的御书房?”

高曜坐在书案后,把笔一根根拨正摆齐:“朕已经习惯了,又何必费事?不过倘若你愿意像过去一样进御书房做个书佐女官,代朕处置奏章,那便换过去也无妨。”

我微笑道:“陛下不是早已有书佐女官了么?如今谁不知道,陛下倚重封女典。”

高曜笑道:“朕再倚重封大人,也不能与当年父皇倚重你相较。若你愿意入御书房,便还像从前那样,坐在龙案旁执笔,以备朕时时咨询,可好?”

是呢。五年前,我也曾整日坐在龙案旁,手握朱笔,宵衣旰食。多少人欲罢不能的大权,便这样被我轻轻放下。我深知,当年我若有一丝恋栈权势,必不会有今日的女帝师朱玉机,高曜也必定不会再让我入御书房。所谓“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46]。

我连忙推辞:“微臣久不在京中,政事早已荒疏,恐无能为陛下效力。”

高曜笑道:“说笑罢了。朕知道,你的心早已不在宫中。朕若不召你入宫,你大约连婉太妃也懒怠去瞧。”

我又道:“微臣罪该万死。”

高曜叹道:“恕你无罪。”说罢怔了一怔,似下了大决心一般,又道,“若你实在不愿留在京中,便自行离京吧。”

我又惊喜又诧异:“陛下不是说,微臣过了新年才可离京么?”

高曜笑道:“你在京中,不入朝不嫁人也就罢了,还整日被聒噪,不得安宁。如此煎熬,朕瞧着不忍。母后生前最疼爱你,定然也不忍令你难过。反正太皇太后的丧期已过,今日随朕拜祭过母后,便大可随心所欲,爱去哪里便去哪里。”

我心中感激,含泪深深拜倒:“微臣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思幽裘皇后的陵墓几经扩建,已颇具规模。向前延长了神道,向后隆起了靠山。神道两旁罗列石像,墓前建起了方台明楼。銮驾在陵园正门落地,高曜步行进园。穿过碑亭、左右朝房、承恩门、东西配殿,来到规制雄伟的承恩殿。在承恩殿隆重拜祭一番,这才来到明楼之下。明楼中树一座丈许高的石碑,上书“武思幽皇后之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