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七章 或出或处(第4/5页)

我硬着脖子受了她这一戳,生疼。玉枢见我不避,终是收了大半的力气。我对镜揉着发红的眉心,淡淡道:“‘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期于为善而已’[24]。”

玉枢瞪起眼睛,口气像是训斥女儿:“仗着读过两句书,整日强词夺理!还是这样涎皮赖脸的。”

直到此刻,我方与她对面而坐。玉枢花貌如昨,一身水绿长衫似碧水淌过,温婉之余,更添平静与沉稳。我这才拉起她的手,淡淡问道:“这些年姐姐过得好么?”

玉枢道:“你也瞧见了,便这样吧。”

我笑道:“姐姐还是和当年一样美,看上去不像真阳和寿阳的母亲,倒像是她们的大姐姐。”

玉枢这才抬眸细细打量我,目中闪过讶异与痛惜:“你却……有些与往年不同了。”

我笑道:“寿阳是姐姐最小的女儿,如今都快七岁了。玉机也是近三十的人了,怎能不老。”

玉枢叹道:“我知道你整日风尘仆仆,只是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御药院有许多养颜的方子,我拿些给你,你回府去调理两个月,便能恢复旧日容貌。”

当年她怨我,也痛恨自己。自从我在听雪楼被赶出来,便再也没去瞧过玉枢。与其用千言万语去劝说,倒不如用漫长的时光令她忘记与醒悟。醒悟了,自然就忘记了。我甚是欣慰,微笑道:“我的容貌美不美有什么要紧?姐姐和从前一样美,才是最要紧的。”

真阳和寿阳沐浴后,我和玉枢一道给孩子们梳头。奈何我手笨,把寿阳扯痛了,梳好的半个发髻也歪歪倒倒、毛毛糙糙。玉枢笑道:“小孩子的头发细软,你的手艺只怕是不行。还是在一旁坐着等我。”坐了一会儿,眼见天都黑了,高晅才刚刚从浴桶中爬出来,又扭来扭去不肯好好穿衣裳,乳母手忙脚乱地哄了半日。两个女孩子又为一朵小小的宫花争得不可开交。霎时间,听雪楼乱成一团,玉枢上楼又下楼,哄了这个又劝那个,出了一身热汗。

我坐在楼下呆看着,不知要不要上楼去看高晅,更不知如何调和真阳和寿阳。两姐妹也甚是知趣,不论如何争吵不休,也不寻我来评理。我干脆充耳不闻,命绿萼拿出随身携带的书,坐在灯下读了起来。玉枢下楼来,见两个女儿几乎要把宫花撕扯成两半,我却事不关己地坐着,顿时有些气急败坏:“她两个都要打起来了,你却像个没事人一般。”

我微微愕然:“小孩子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商议。小时候我们两个吵闹,母亲也是不理的。”

玉枢气得脸都白了:“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她恼怒得几乎要把发髻上歪斜的一大团牡丹花摘下扔在我的脸上,我下意识地举袖遮脸。玉枢颓丧道:“罢了罢了!你也不必在这里坐着了,先去延秀宫吧。若我当真迟了,也好代我谢罪。”说罢背过身去,一把夺过寿阳手中的宫花,为真阳戴上,又教训寿阳,“姐姐年长,要尊重姐姐。”眼见寿阳扁一扁嘴要哭,又拣了一朵更大更娇艳的花塞在她的手中,“不许哭!”

一瞥眼,却见绿萼拼命忍着笑。出了济宁宫,暗红宫墙满满迫在眼前,却觉清冷空旷。“许多年没有回来,竟不惯如此吵闹了。”

绿萼哼了一声:“姑娘这话,好像是说从前便很习惯如此吵闹一般。”

我自觉失言:“你越发刁钻了。”

绿萼道:“当年东阳郡王殿下摔断了鼻梁骨,姑娘也不肯进宫来瞧一瞧,着实是狠心。奴婢若是婉太妃,今日便不让姑娘进这个门。”

我叹道:“当年玉枢两次将我赶出听雪楼,我如何还敢去?既然太医都医治妥当了,贞妃也处置得果断——”

绿萼却毫不留情地打断我:“横竖婉太妃也没有怪姑娘,姑娘又何必解释?”说着把双唇抿成薄薄一线,终是没忍住,“倒显得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