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三十四章 非天谁启(第3/5页)

高曜一怔,沉吟道:“‘君子以向晦入宴息’……父皇操劳了这么多年,又病得厉害,也该好生休养了。”说着抬眼一笑,凝视片刻,“姐姐风尘仆仆,面色不大好。姐姐的身子一向有些虚弱,何必这样着急过来。孤本想明日派人去府上请的。”

我笑道:“出其不意更好,静悄悄地也就来了。玉机此来,一是急于知道西北亲征之事,二是想看望一下李佳人。”

高曜黯然道:“西北军中之事,想必姐姐在寿光都听父皇说过了。”

我忙道:“殿下真的挨了一顿军棍?”

高曜低头思忖,下意识地挺起腰身:“当时父皇亲率左右军,孤随文将军直捣银川。孤率将士攻堞先登,拿下几个城池,立了些不大不小的战功。待打到银川城下,父皇已然病重。于是封孤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立大元帅幕府,总统九州军事。本来一切都有条不紊,官军筑好堰坝,只待唐渠的春汛。

谁知,父皇突然下令班师,几个主将力谏不可,父皇下令敢谏者死,即使是皇子也不能例外。幸好,几位将军都有陈平保下樊哙的担当[188],孤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我叹道:“圣上病中难免颓丧——”

高曜道:“后来官军围了银川,直到国主投降,父皇依旧不能起身。西夏国主已经在中军辕门道旁跪等,军中却无主将受降。当时父皇昏睡未醒,有人便请孤去受降。孤不敢妄为,一直守候在病榻前。直到父皇醒来,方才跪请父皇卧舆受降。想不到父皇竟命孤前去受降,孤三辞不脱,这才去的。”

我低头听罢,不觉冷笑道:“众将之中,是谁请殿下受降的?”

高曜道:“以陆将军为首的几位将军,劝孤早些受降,言辞也颇恳切,说是怕迟则生变,国主退回城中,闭门坚守。当时杜主簿没有随军,一时之间,孤也颇犹疑。”

我隐约明白过来:“竟是陆将军?倒也有趣。”

高曜笑道:“不过文将军私下对孤说,为臣子当忠孝,受降这样的大事,怎能不待君父圣裁?”

我笑道:“陆将军也有了心思。”

高曜道:“姐姐也以为陆将军有心思?”

我笑叹:“君父在上,为臣为子怎能不先奏请?擅自受降,之前的军功就统统白废了。分明是欺侮殿下年少,从未上过战场。究竟还是文将军有理有节,又是真心为殿下着想的。”

高曜道:“姐姐所言甚是。事后孤也有些后怕。”哧的一笑,又道,“有时想想,只因皇祖母于先帝有宠,父皇十二岁就被立为皇太子,皇太子哥哥因为周贵妃有宠,不到十岁就被立为太子。为什么偏偏孤这样难?可见只要母亲有宠,立功是大可不必了。”

我叹道:“没有宠的皇子,只能拼命立些功劳了。”

高曜笑道:“看军功,比人心,总好过比谁的母妃更得宠,是不是?”

这是去年二月。他来寿光看我时,我宽慰他的话。在现实面前,这宽慰聊胜于无。我垂眸一笑:“殿下还记着。”

高曜感激道:“没有去年在寿光与姐姐的一番恳谈,哪里有孤的今日?姐姐的话,孤一句也没有忘记。”

小小一座院落,立着两层小楼。二楼昏暗,一楼却是门窗洞开,灯火通明。院中植着两株白梅,红蕊冶艳,似雪燔烧。两个女人正要出门,见了我和高曜连忙屈膝行礼。

高曜道:“天已经黑了,还没有回完事么?”

一个女人答道:“回王爷的话,正月刚过,事情都积压下了,夫人难免忙碌。”她看了我一眼,问道,“王爷要不要奴婢去禀告夫人?”

高曜道:“不必,你们去吧。”两个女人忙躬身退下。

芸儿坐在屋子的最深处,凝神倾听管家和仆妇说话。桌子上摆满了笔墨纸张和木牌竹筹,身后靠着一柄红木拐杖。她用素帛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平静黯淡的眼睛。那一夜她独自来到灵修殿,我教给她子反吃酒误事的故事,她只听了一遍便牢牢记住。那时她的目光清澈明亮,充满欣羡与欢悦,我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如何驱逐乳母王氏。转眼十年,都破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