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六章 他人有心(第3/7页)

我坦然道:“是玉机自己猜出来的,并非世子告知。”虽不说去掖庭狱的事情,这样说倒也不算扯谎。

熙平一怔:“你如何能知——”随即恍然,含一丝嘲讽的笑意,“是呢,你整日侍奉圣驾,自然知道些旁人无从知晓的隐秘之事。”

如此看来,熙平是真的不知道天子气之事。我不禁笑道:“玉机才出宫,殿下便来了。殿下在宫中耳目灵通,朝中动向乃至圣意如何,殿下也当一清二楚才是。这样要紧的事,如何来问玉机?”

如此反唇相讥,熙平却无一丝恼怒:“宫里的消息好打听,无非是结交一二内官的人为我所用,花些银子就能寻到忠心的人,然而传出来的消息也不过是帝后妃嫔的去处。朝中之事也容易知道。唯有圣意难测。这些年他对孤诸多防范,可谓‘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83],孤怎敢贸然刺探?更不敢妄自揣测。”说着眼中现出隐隐柔情与痴惘,“自从你父亲和奚桧、翟恩仙等去了,孤身边已无可靠之人。”

堂堂之言偏偏用得如此诡异,我不禁一笑。转念一想,熙平对皇帝分明怀有深深的惧意,这惧意非只一日。然而,在一切屈辱和死亡面前,恐惧都是最无用的情绪。

我淡淡道:“既然眼下无事可用功,殿下何不安养神志?”

对我的嘲讽、劝诫和不满,熙平佯装不懂,只殷切道:“望玉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他一帮。”其实熙平并非无人可用,现成就有屯田郎中裘玉郎、平西校尉文泰来和参知政事苏令。想来苏令于内情一无所知,熙平方来寻我。

她虽自矜身份,眼中的恳求之色到底令人动容。我叹道:“玉机若要帮世子,也只是报答长公主殿下的教养提携之恩。”

熙平甚是欣慰,眉间一宽:“无情却有义,方是玉机。如此,不知玉机有何打算?”

五月二十一,胭脂山发天子气的那日清晨,高旸仍在武威城。即便他利用自己“嗜杀好色”的名声故意犯罪,即便他令“刘灵助”迷惑皇帝的耳目,也不能抹杀这个事实。他的生死,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熙平紧紧地盯着我,恨不得在我脸上读出文章来。我极力克制纷乱而力不从心的思绪:“玉机还要仔细想一想。”

熙平眼中的失望和希望像两条蛇一样紧紧纠缠:“有心便好。如今还未提审,你慢慢想。不过有一件事情孤想提一提。”

“玉机恭听殿下教诲。”

熙平目光一寒,似沁满了金沙池的雪:“当年悫惠皇太子和三位公主之事,玉机还记得么?”

提起此事,我甚是厌恶,遂不情不愿道:“记得。”

熙平道:“可知道为何孤选在那时动手么?”

作为熙平罗网的一目,成为她的凶器,害死了三位公主和悫惠皇太子,恐将成为我一生的噩梦。我很清楚她为什么选在那时动手,却不愿回答:“玉机愚钝。”

熙平微笑道:“你明明知道,却不肯答,可见你对这件事深恶痛绝。你若恨孤,孤不怪你。”

我淡淡道:“玉机不敢。”

熙平素来骄傲,一个昔日的奴婢对自己的爱恨喜憎可说微不足道。她微笑续道:“咸平十三年,高思谚亲征北燕,周氏耽于往昔父母之仇,留下三个儿女,也跟随去了北方。”

熙平竟然不称“圣上”而直呼皇帝的名讳,我心中一凛,急促唤道:“殿下……”

熙平却不理会,续道:“周氏的事想必你也听过不少。高思谚自幼跟随周氏,学了一肚子的狡猾善变。只要他二人中有一人在京中,孤几乎无得手之可能。即使侥幸得手,事后也必死无葬身之地。”

她侃侃而谈,我却心惊肉跳,声音也艰涩起来:“是。玉机本想将捉拿小虾儿的功劳推给李瑞,好置身事外,谁知仅凭一封奏疏,周贵妃便识破了玉机的本意。幸而贵妃万念俱灰,离宫出走。倘若她一心一意地追查下去……玉机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