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章 谓行多露(第4/6页)

皇帝似被自己的鼾声惊醒了,他睁开双眼,我连忙坐直了身子。他饮一口茶道:“躺着吧。君臣闲聊,朕不怪你无礼。”

我见他重新躺下并合上双目,才敢躺下。他又摇起蒲扇,淡淡问道:“你知道朕为什么罚你面壁思过?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虽然他没有睁眼,可我也不敢躺着作答。于是坐直了身子,恭敬道:“微臣明知公主殿下在这里,应当早些派人告诉鹿鸣轩才是。”

皇帝笑道:“是华阳不准你说,难道朕不知道么?你本无过错,却为何要请罪?难道不是怕得罪了鹿鸣轩的人么?怕他们说你藏匿了公主,却惹得他们受罚。”

我垂头道:“陛下英明。”

皇帝笑道:“你对女御、对女官都很小心,生怕惹他们不快。当初为何不对慧贵嫔耐心些?”

我用火器打伤妃嫔的事,他毕竟还没有全然释怀。我忙道:“微臣有罪——”

蒲扇的风陡然扑到我脸上,他摆一摆手道:“好了。不必再请罪了。”我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垂首越深。皇帝依旧合目问道,“今天的奏疏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么?”

我微微松一口气,想了想道:“定海县和慈溪县的百姓上书,盛赞弘阳郡王殿下少年英武,旗开得胜。更难得的是,身为盐政,清廉自守,于百姓一无所取。殿下离开明州去西北上任时,百姓们担食荷资相送,殿下只饮乡间溪水半碗,以慰众心。余资一文不取。”

皇帝懒懒道:“这也不算什么有趣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

绿萼在一旁频频向我眨眼,示意我说孝女孟宁的故事。我不理他,只谦卑道:“今日所看,还有几篇表旌孝义节烈的,不知陛下……”

皇帝愈加没有兴致:“罢了,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请封请赏的,明天写来一并看吧。”

我忙道:“是。”

皇帝道:“说起弘阳郡王立功之事,朕想起前两日有人弹劾明州太守崔宪和明州令王琳与海盗作战不力,损兵折将。此事你怎么看?”

我一怔,道:“此是朝政,陛下不论微臣擅议之罪,微臣才敢说。”

皇帝道:“君臣闲聊,你只管说好了。”

我欠身道:“是。关于明州府的事,明州百姓也曾上书。大意是说,明州太守崔宪和明州令王琳恐怕海盗要来,于是坚壁清野。不过城外百姓有好些侥幸观望,行动也不够迅速。终究因太过仓促,官军在一个小村落中与正在劫掠的海盗相遇,虽然不及备战,因地形之便,后又连续添兵,竟也将他们困了整整一日。只因军中有人叛变,这才败了,让海盗逃到了定海县。”

皇帝眉心一动,顿时睁开双眼:“叛变?怎么朕不知道?”

我又道:“回禀陛下,海盗迅疾如雷,从余姚到慈溪,都打了个措手不及。明州府竟还来得及将老弱撤回城中,出兵迎战,已是难得。叛徒之事,想是海盗中有相熟的亭户,此是不可预料的变数。”我停一停,用最惋惜不过的口吻道,“台谏整日在京中坐着,如何知道前线的形势瞬息变化、将士作战之艰难。何况还有最要紧的——”

皇帝手中的蒲扇一停:“什么?”

我缓缓道:“明州府拖住了海盗,弘阳郡王才有时间在定海县修筑防御工事,部署渔船,拦起海防。海盗得以歼灭,并不全然是弘阳郡王殿下一个人的功劳,明州府军民也当记一功。”

皇帝道:“这些若不听你说,朕竟然不知道。”

我微笑道:“这都是陛下广开言路的结果。”

皇帝长吁一口气,似有如释重负之感。他想了想,忽又道:“然而,看似是百姓的上书,也许是明州府自己写来申辩的也未可知。”

我顿时想起前些日子我为了避开慧贵嫔的陷害,命朱云仿照百姓的口吻上书告发自己的事。我仰望星空,天地广阔而荒凉,幸而我掌握着一条通天的小道:“自然,这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倘若微臣是明州府,便不会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