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一章 一酌之水(第4/5页)

芳馨和小莲儿从未见我如此震怒,都齐齐跪了下来。芳馨翻起我通红的手掌,颤声道:“是奴婢的疏忽,请姑娘责罚。但请姑娘千万不可动怒……”说罢已忍不住落泪。

小莲儿扶着我的膝头道:“姑娘息怒,此事实在不能怪责姑姑,奴婢也从未听过。想必是近来新兴的谣言,说不定就是有谁嫉妒娘娘受宠,故意散布开来教娘娘不痛快的。现下那两个宫女已经被奴婢扣下,谣言从何而起,姑娘一问便知。”

我切齿流泪,扶起芳馨和小莲儿。后殿向北便是慧嫔的长宁宫,我想起王、邓两位女御的事,不禁冷笑:“姐姐不想见我,我便回去好了。姑姑留在这里查问清楚,再不能有不知道的事情了。”

芳馨神色一凛,躬身领命。

我独自走回漱玉斋,悄无声息地坐在秋千架上。庭院中寂寂无人,一片漆黑。

我总以为“曲则全,枉则直”[2]“我欲仁,斯仁至矣”[3],却不想是“一酌之水,或为不测之渊”[4]。我早该想到有人会对玉枢别有用心,却为何只默默消解敌意,从不肯直面相对?

当初陆皇后恨我入骨,也没有为难毫不知情的玉枢。而此人却——看来大可不必“君子交绝不出恶声”,扬眉怒目或许更好。

我懊恼自责,胸口隐痛,有些喘不过气来。玉枢虽柔弱,却有一股百折不回的孤介之气。对隐翠是如此,对歌舞是如此,对皇帝更是如此。她若听信流言,不但姐妹之间生了嫌隙,更有损夫妻之情。

忽听一个小宫女跑了进来,一路喊着“绿萼姐姐”。绿萼带着一个小丫头从玉茗堂里出来,语带薄责:“慌慌张张地做什么?宫规忘记了么?”

小宫女焦急道:“刚才颖妃娘娘宫里的小贺拉住我说了好些话,她说……”说着踮起脚,在绿萼的耳边低语片刻。绿萼闻言大惊,尖声道:“我去粲英宫告诉姑娘去!”

小宫女道:“我和姐姐一道去!就怕姑娘还不知道,婉妃娘娘却已经知道了!”

我忙起身,秋千架子吱呀一响,绿萼低低喝道:“谁在那里?”

我自黑暗中缓步而出,一开口,竟有不可自抑的森然杀意:“不必去粲英宫了,我已尽知。”

绿萼忙提着宫灯迎了上来,颤声道:“姑娘怎么回来了?”说着向我身后望一望,“怎不见姑姑?”

我侧头躲避着灯光,不想让绿萼看见我脸上的泪痕:“姑姑还在粲英宫。”

绿萼道:“姑娘怎么也不点灯?”说着扶我进屋。

一时在西厢坐定,绿萼立刻吩咐打水净面。我揉一揉红肿的眼睛,指尖扫过眼角时,有冰凉轻薄的湿气。绿萼怔怔地看着我,含泪道:“奴婢从未见姑娘如此伤心……”

我木然摇头:“我不是伤心,我只是恨。恨自己疏忽至此。姐姐本来就有些心病,我费了多少力气才能稳住她。现在她却不肯见我,连辩白的机会都不给我……”说着心头酸楚难言,死死地咬住下唇,才不致落泪。

绿萼拧了一把湿巾给我,清凉的巾子覆在脸上,如冷锋环指,一时间脑中空茫一片。良久,只听绿萼柔声道:“这宫里的流言蜚语什么时候停过?别的不说,只说关于姑娘的,外面传得多少不堪,只要不理会便罢了。婉妃娘娘是姑娘的亲姐姐,反倒不相信姑娘,也难怪姑娘伤心。三年前婉妃娘娘是怎么入宫的,奴婢那时跟着姑娘住在长公主府,知道得最清楚。那一日姑娘在院子里睡着了,否则,姑娘定不准娘娘去顶替那个舞姬的。”

是的,那天早晨我睡着了。那天玉枢问起我和高旸的事,因我不愿意与她议论此事,便放任自己睡了过去。我几乎要怨自己了,当日我为什么不能多些耐心?

我一把扯下已经温热的巾子,冷冷道:“是熙平长公主还是我,本来也没有分别。”